那颗草莓糖,被陆沉夜放进了书桌抽屉一个丝绒衬里的盒子里,与其他几颗同样口味、同样包装,却来自不同日子的糖果放在了一起。它们像是一串无声的坐标,标记着主人格沈蔷薇偶尔冲破迷雾的、短暂而珍贵的瞬间。
然而,这样的瞬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愈发稀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只剩更深的沉寂与冰冷的对峙。
主导权似乎被“沈晚”牢牢掌控。她不再穿着那些柔软的家居服,而是自行挑选了衣帽间里所有色调偏暗、剪裁利落的裤装和衬衫。深海军蓝的丝质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配着一条黑色修身西裤,裤线熨帖得锐利,脚下是一双柔软的黑色小羊皮平底鞋,方便她在偌大的宅邸内无声而迅速地移动。她拒绝佣人过多的伺候,甚至自己整理床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军事化的简洁与效率。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那台连接内部网络的电脑前。不再贸然冲击核心加密区,而是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开始梳理“永夜”系统外围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枝节信息——人员架构、子公司业务范围、公开的财报数据、甚至是一些内部通讯的常用代码模式。她(沈晚)在学习,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理解这个囚禁她的牢笼的运作规则,并寻找可能的薄弱点。
陆沉夜将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他没有干涉,甚至默许了信息部门对她开放了部分非核心数据的更高浏览权限。他像个严苛的导师,冷眼旁观着她的摸索与成长,只在某些她即将走入死胡同时,会通过某种“偶然”的系统提示,或是让助理“无意”中留下一份相关的案例分析文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给予极其隐晦的指引。
这种无声的“教导”与“学习”,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而紧绷的默契。他们很少交谈,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沈蔷薇会立刻绷紧身体,眼神警惕如临大敌,而陆沉夜则只是淡淡扫她一眼,那目光深沉,仿佛能穿透她冷硬的外壳,看到里面仍在挣扎的其他灵魂,然后不发一言地离去。
他的沉默比暴怒更让她感到不安。她宁愿他像那天清晨一样失控,那样至少证明她的存在能激起他的强烈情绪。可现在,他就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而她所有的努力,都像是在冰面上徒劳的凿击。
公海坐标的探测遇到了麻烦。韩墨发现那片区域不仅有信号干扰,还有不明身份的巡逻艇出没,戒备森严。他决定亲自带一小队人,趁夜靠近侦察。
临行前,林小鹿将一个小小的、自制的信号增强器塞进他的装备包。“这个……也许能帮上点忙。韩先生,小心。”她仰着脸,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
韩墨看着那个粗糙却用心的小装置,又看看她,冷硬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嗯。”他应了一声,将装备包背好,转身走向夜色。在登上快艇前,他回头,对留守的人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这句下意识的叮嘱,让站在码头阴影里的林小鹿听到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暖意。
江砚洲最终没有在画廊门口逼问出结果。他给了林婉最后一次机会。
当晚,他坐在客厅,等到深夜。林婉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匆忙掩饰后的疲惫。他将一叠照片放在茶几上,上面是林婉多次出入城北一家老旧心理咨询诊所的身影,而那家诊所的幕后投资人,经查与境外某个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婉,”江砚洲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最后一次,你到底在为谁做事?或者说,你到底是谁?”
林婉看着那些照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些真相,一旦说出,可能万劫不复。她眼中蓄满了泪水,充满了绝望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江砚洲看着她这副模样,心沉到了谷底。他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上了楼。分居,似乎已成定局。
津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陆晚星因为心情烦闷,在偏宅的花园凉亭里坐久了些,直到雨势变大才想起回去。她抱着手臂,有些冷,正准备冒雨跑回去,一把黑色的大伞却悄无声息地撑在了她的头顶。
她回头,看到陈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制服,肩头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他自己大半身子露在伞外,确保伞面完全笼罩着她。
“大小姐,雨大了,我送您回去。”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陆晚星看着他被雨水沾湿的短发和冷峻的侧脸,鼻子微微一酸。“陈鑫,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忍不住问,带着委屈。
陈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属下不敢。”他垂下眼眸,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职责所在。”
又是职责!陆晚星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她默默地走在他撑起的、一片无雨的天空下,感受着他始终保持着的、恰到好处的距离,心中的酸涩与那点微弱的暖意交织缠绕。
直到将她安全送到偏宅门口,陈鑫才收回伞,躬身行礼,转身再次投入雨幕之中,背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陆晚星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萧烬的疯狂并未因一次的挫败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他动用了更多隐藏的力量,不计代价地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沈蔷薇(尤其是表现出“沈晚”特质时)相关的蛛丝马迹,同时加紧了对陆振坤手中那些关于旧案证据的抢夺。他与许轻轻的关系也降至冰点,许轻轻看着这个为另一个女人彻底疯魔的男人,眼中的嫉妒与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液。
而凌薇,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利用厉战生前留下的一些人脉和信息,开始悄然追踪与当年那场导致厉战牺牲的“忌日惊变”相关的线索,她的目标明确而残忍——要所有相关者,付出代价。
陆宅内,陆沉夜站在书房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手中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关于萧烬近期几近癫狂的调动。他眼神冰冷,如同这湿冷的夜。
他知道,表面的平静即将被打破。而他所要做的,便是在风暴来临前,让那只暂时飞离他掌心的蝴蝶,要么自愿归来,要么……折断她试图飞向别人的翅膀。
他转身,目光投向主卧的方向。那里,灯光还亮着,另一个“她”,或许正对着冰冷的屏幕,筹划着如何挣脱他的囚笼。
硝烟与草莓的界限,在他心中从未如此分明。而他,绝不会允许这条界限,被任何人模糊或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