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重新恢复了那种只有仪器嗡鸣的寂静。沈蔷薇再次陷入昏睡,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苏醒和诡异的举动,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全部生命力。医生们进行了紧急检查,生命体征虽然波动剧烈但总算再次稳定下来,只是对她突然的脑部活动和随之而来的昏迷原因,依旧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只能归咎于重伤后的神经功能极度不稳定。
指挥车内,陆沉夜面前的屏幕已经切换,“永夜”系统的危机警报解除,数据流恢复正常,但那奇迹般的逆转过程,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心中反复炸响。
是她。
只能是她。
在忘记了一切,包括他是谁的时候,却凭借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回应了“永夜”的呼唤,甚至无意识地做出了连他手下最顶尖的技术团队都无法完成的精准“操作”。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一场商业上的胜利。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排除在外的刺痛感。
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她和她的“永夜”,那里没有他的位置。
“老板,‘蜂巢’协议已安全终止,损失控制在预期内。境外资本的做空攻势因为‘永夜’的突然稳定,暂时受阻,但他们没有退,还在观望。”韩墨的汇报声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松弛。
“嗯。”陆沉夜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清理首尾,评估暴露风险。盯着萧烬和那些境外老鼠。”
“明白。”
通讯切断。陆沉夜没有动,依旧凝视着屏幕上沈蔷薇沉睡的脸。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隔着屏幕,虚虚地描摹着她苍白的轮廓。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细细密密地浸透了他的心脏。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她。无论是强取豪夺,还是后来的愧疚心疼,乃至逐渐深沉的占有欲,她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在他的掌控中。即使她恨他、怕他、试图逃离,她的情绪也是因他而起。
可现在,她忘了。
她把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抹去了。
这种彻底的、无能为力的“失去”,比任何明确的恨意或抗拒,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惧。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她永远想不起来,如果他对于她而言永远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需要警惕和防备的陌生人,他该如何自处?那被他强行压抑、连自己都未曾真正承认的深刻情感,又将安放于何处?
这种恐慌,促使他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强势的决定。
他接通了陈伯的频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等她情况再稳定一些,准备转移。”
陈伯在那头沉默了一下,显然明白这个“转移”意味着什么:“先生,江总那边……恐怕不会同意。而且沈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长途颠簸……”
“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陆沉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在苏城,我处处受制。回津海,她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最绝对的安全。去准备,用最高规格的医疗运输方案。江砚洲那里,我来处理。”
他要将她带回他的地盘,带回完全由他掌控的领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失控的恐慌感重新压回心底,才能重新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哪怕她已不再认得这羽翼。
医院走廊上,江砚洲拥着林婉,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不自然。
他缓缓松开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闪烁的眼睛:“婉婉,刚才到底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
林婉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不能说实话,不能告诉他刚才“永夜”危急时,她差点忍不住要动用自己隐藏的力量去干预,更不能告诉他她通过加密频道收到了“深网”关于危机解除、疑似与蔷薇苏醒有关的惊人猜测。
她只能低下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哽咽和后怕:“我……我就是一想到蔷薇刚才那个样子,心里就难受……砚洲,我真的好怕失去她……”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江砚洲看着妻子柔弱担忧的模样,心肠软了几分,刚才升起的猜疑稍稍淡化。他再次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别怕,会好起来的。我会保护好她,也会保护好你。”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彻底拔除。他心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疑虑。他的婉婉,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全然依赖他,对他毫无秘密。
与此同时,网络世界的某个隐秘角落。
萧烬看着屏幕上“永夜”系统恢复稳定的数据反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竟然……稳住了?”他低声自语,指尖用力地敲击着桌面,“是夜枭那群老鼠还有什么底牌?还是……江砚洲请动了什么隐世的高手?”
他完全没将这件事与昏迷的沈蔷薇联系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许轻轻,看着他为“永夜”的事情烦心,眼中掠过一丝嫉恨。她端着一杯新泡的咖啡,柔声道:“烬,别生气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先喝点咖啡吧。”
萧烬烦躁地一挥手,恰好打翻了许轻轻递过来的咖啡杯!
滚烫的咖啡溅了他一手,也泼了许轻轻一身!
“啊!”许轻轻惊叫一声,手背瞬间被烫红。
“废物!连杯咖啡都端不好!”萧烬正在气头上,看也没看她就厉声斥责,抽出纸巾擦拭着自己手上的污渍,眼神阴鸷地盯着屏幕,继续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许轻轻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又看着眼前这个对她没有半分温存、满心只有失败和那个贱人的男人,委屈、愤怒、嫉妒和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默默地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低垂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只剩下冰冷的黑暗。
病房内,沈蔷薇的指尖,又一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伴随而来的,是意识深处一个更加清晰的、却冰冷无比的念头:
· ……永夜……安全了……
· ……敌人……还在……
· ……要……保护……
保护。
这是她醒来后,唯一残存的、高于一切的执念。
至于那个在她昏迷时,总是出现在她耳边,声音沙哑而压抑地唤着“蔷薇”的男人……
他是谁?
是……需要保护的……一部分?还是……需要警惕的……敌人?
她的记忆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和破碎的残片。
而这遗忘的重量,对于守在外面那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来说,才是最残酷的刑罚。猜忌的裂痕,也在无声地蔓延,预示着未来的道路,将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