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她脸上逡巡,试图找出哪怕一丝裂痕,却只对上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平静不是伪装,而是历经千帆后的死寂,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叮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划破凝滞的空气。
丁浅皱了皱眉,纤长的手指在沙发缝隙间摸索。
凌寒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她这个随手乱丢手机的毛病还是没改。
喂,贺大哥。
她终于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慵懒地接通。
嗯,来客人了。监控里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她的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
干脆利落地挂断后,她突然坐直了身子,黑色背心随着动作绷紧,露出腰间一道新鲜的伤痕。
叮——
短信提示音刺破寂静。
丁浅划开手机快速浏览,随即手腕一扬。“阿桑。”手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她肩头的披肩突然滑落。
右肩那株曼珠沙华纹身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妖冶的花瓣末端缠绕着几道尚未结痂的刀伤,最深处还能看见缝合线的痕迹。
凌寒的瞳孔骤然紧缩,指节在扶手椅上捏出青白。
丁浅却已若无其事地拉回披肩,将那些伤痕重新掩入阴影。
去准备一下。
阿桑抬手稳稳接住后,解锁划屏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早已熟稔。
然而看完信息后,他高大的身躯却仍如铁塔般伫立不动,阴影将丁浅整个笼罩。
怎么还不去?她突然抬眼,站这儿当门神?
阿桑的目光在凌寒身上停留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沉默转身。
脚步声渐远,客厅再次陷入死寂。
丁浅重新叼起一根香烟,银质打火机窜起蓝焰。
她红唇轻抿,吐出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纱帐。
凌寒的声音突然刺破寂静,低沉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去找过你。
什么?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真的没听清。
明德研究所。
他盯着她手腕上那串佛珠,看着其中一颗深色珠子随着脉搏轻轻跳动,发现合同被动手脚的那天。
哦!凌总记性倒好。她突兀地笑出声打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她指尖的香烟又递到唇边,明显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如说说,您今天大驾光临,是有什么关照?
凌寒的指节捏得发白,声音低沉而克制:对不起,浅浅。
丁浅闻言,眉头微蹙:向您介绍一下我的业务范围。
杀人放火,催债抢劫都有,唯独没有陪人谈心、宽恕别人的业务。
跟我回去。凌寒一字一顿道,喉结滚动,那件事我已经处理干净,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
凌总?
丁浅皱眉再次打断,眼尾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刺目,我刚刚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凌寒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低笑出声:
早就听说贵司业务范围广,不知能否帮忙寻两个人?
丁浅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心头一滞,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淡淡的说:只要价位到了,自然可以。
他笑得愈发温和,从西装内袋取出两张照片:绝不亏待。
凌总这么慷慨?
丁浅直起身,摁灭手里的香烟,伸过手去接照片:“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值得...
话音戛然而止。
照片交接的瞬间,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指节。
那温度冷得像停尸间的金属台,冻得凌寒瞳孔微缩。
而丁浅已经看清了照片。
左边那张是她初入职场时的证件照。
高马尾束得一丝不苟,婴儿肥的脸颊还带着未褪的青涩,白衬衫的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面一颗,笑的眉眼弯弯。
右边却是从监控中截取的画面,短发利落,面容瘦削得近乎锋利,职业套装包裹着消瘦的身材。
若能寻回其中一个,凌寒的嗓音裹着蛊惑的温柔,全部家产奉上也可。
照片被突然倒扣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丁浅整个人陷进沙发深处,她眉头紧蹙,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扶手。
真是,烦、不、胜、烦。她一字一顿地说。
凌寒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此刻的态度比从前更加疏离。
如果说之前她的冷漠中还带着恨意,那么现在,她看他就像在看一个纠缠不休的陌生人,眼底只剩厌烦与不耐。
凌寒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许久,哑声开口:
“她曾跟我说,有恩报恩,血债血偿。”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里裹着化不开的涩:
“就是不知道现在,她对我这股劲儿,到底是要报恩,还是要讨血债。”
丁浅慢条斯理地重新点了根烟,打火机“咔嗒”一声,幽蓝的火苗映亮她眼底的讥诮。
她深深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笑了:
“竟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人?”
她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撞进凌寒眼底。
那点敷衍的笑意骤然冷下去,字字都带着冰碴: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报恩还是讨血债,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的人,应该早就被埋进土里,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吧?”
凌寒猛地抬眼看向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看着她把自己的过往踩得粉碎。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丁浅慢条斯理的抽着烟,漫不经心的说:
“凌总手握那么大的家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她挑眉,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漫出来:
“犯得着跟个死人较真?”
他知道丁浅的嘴对待敌人,从来像淬了毒的刀子。
只是他没想到,那把刀有一天竟指向了自己。
“她不一样。”
他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
丁浅嗤笑一声,理了理披肩,动作优雅:
“是不一样,毕竟不是谁都能把‘恩债’当筹码,把真心当赌注的。”
凌寒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带着点卑微的祈求:
浅浅,只要你回去,我保证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你说过,那是你最喜欢的工作。
丁浅突然低笑出声:我以前居然说过这么恶心的话?
浅浅。凌寒的声音近乎哀求。
她看着他布满愧疚的面孔,猛地站起身:
凌总要是没正事,恕我失陪了。
话音未落,凌寒已霍然逼近。
他的手掌刚触及她手腕,丁浅腰肢骤然一拧,披肩滑落在地。
她突然出手,一记狠厉的肘击重重砸在他后背上,力道之大让凌寒踉跄着撞向茶几。
水晶杯盏应声碎裂,丁浅早已退到三步开外,曼珠沙华的纹身在黑色背心下若隐若现:凌总,您觉得我凭什么还会信您?
“又或者,她皱眉问道:我为什么还要信你?
身后,阿桑魁梧的身躯如鬼魅般显现,肌肉绷紧的声响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那一记肘击的余劲仍在脊梁骨上震颤,凌寒弓着身,指节在茶几边缘掐出青白。
水晶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桌沿滴落,在白色羊绒毯上绽开暗红的花。
丁浅却已转身,赤足踏在旋转楼梯上。
丁浅——
凌寒嘶哑的呼唤在背后响起。
她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连头都懒得回。
阿桑沉默地横跨一步,铁塔般的身躯彻底封死了楼梯口。
丁浅的脚步在楼梯转角微微一顿。
她忽然伸手扶住鎏金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仍弯着腰的身影,喉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凌寒。
回去吧。希望以后,别再见了。
楼下的身影骤然僵直,像是被子弹击中。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
这一击带着十成力道,狠得像是要击碎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若非在最后关头她偏了半寸,此刻碎裂的就不止是茶杯,还有他的脊梁骨。
脊椎处的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却远不及胸腔里那阵撕裂般的绞痛。
凌寒望着空荡的楼梯转角,突然低笑出声——她说的没错。
每一次信他,哪次不是鲜血淋漓收场?
........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染红了别墅的尖顶。
丁浅踏出大门时,夜风掀起她黑色背心的下摆,腰侧那株曼珠沙华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猩红的花瓣仿佛在皮肤上流淌的鲜血。
修身运动裤利落地收进短靴,衬得她整个人瘦削得像一道影子。
她随手将长发挽起,腕间的佛珠已经取下,黑色战术袖套严严实实遮住了所有伤疤。
阿桑拉开改装越野的后门,嗓音低沉:小心头。
丁浅弯腰钻进车厢后,阿桑将车门重重关上,转身坐进驾驶室。
轰——
越野车咆哮着冲进夜色。
丁浅唇间咬着香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妖冶如血。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跑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车灯如野兽的瞳孔般刺破夜色。
凌寒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冷静得可怕。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甩出一个漂亮的漂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跑车却如影随形,在弯道划出更为凌厉的弧线,丝毫不给猎物逃脱的机会。
丁浅忽然低笑出声。
果然。
那个宁可撞得头破血流、玉石俱焚,也绝不松手的凌寒。
偏执、疯狂、不可理喻,才是她记忆里最真实的他。
她抬手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火星在黑暗中挣扎了一瞬,最终归于死寂。
就像他们之间,早该结束却仍在苟延残喘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