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的高热来得又急又凶,像一团烈火,灼烧着她幼小的身体,也灼烧着苏婉清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她抱着女儿滚烫的小身子,感受着那细微而急促的颤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崩塌。
“囡囡……囡囡……睁开眼睛看看娘亲……”她一遍遍地低声呼唤,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可囡囡只是难受地蹙着小小的眉头,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在叫“爹爹”,又像是在喊“娘亲”,听得苏婉清肝肠寸断。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是京城素有小儿圣手之称的陈老先生。老人家须发皆白,诊脉时眉头紧锁,半晌,才沉重地道:“夫人,小姐这是急火攻心,外加外感风寒,邪热内陷,来势汹汹啊!若是寻常风寒倒也罢了,偏偏夹杂了惊惧忧思,最是伤及心脉……”
急火攻心,惊惧忧思……苏婉清的心狠狠一抽。是她,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用,没能保护好女儿,让那些肮脏的争斗和可怕的消息,吓到了她年幼的孩子!
“陈老先生,求您,一定要救救她!用什么药都好,花多少钱都行!”苏婉清紧紧抓着老大夫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强撑门楣的侍郎夫人,只是一个濒临绝望的母亲。
“夫人放心,老夫定当尽力。”陈老先生写下药方,又嘱咐了诸多注意事项,尤其强调要安心静养,万万不可再受惊吓。
林忠立刻亲自去抓药、煎药。整个林府,因为小主人的这场急病,刚刚因挂白而沉寂下去的慌乱,再次被点燃,只是这一次,更多了几分真切的担忧。
苏婉清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床边,用冷帕子一遍遍为囡囡擦拭额头和手脚,试图物理降温。她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听着她痛苦的呻吟,心如刀绞。白日里在众人面前强装的镇定和哀恸,在此刻彻底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恐惧和自责。
如果林砚真的回不来了……如果囡囡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
药煎好了,黑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苏婉清小心翼翼地扶起昏昏沉沉的女儿,用小勺一点点地喂。囡囡本能地抗拒着苦味,扭着头,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弄脏了衣襟。
“囡囡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喝了药病就好了……”苏婉清耐心地哄着,声音哽咽,自己也尝了一口那极苦的药汁,然后继续喂。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林砚能在身边,能帮她一起抱住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能分担这份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压力。
或许是母亲的坚持和怀抱起了作用,或许是药力开始发作,囡囡最终迷迷糊糊地喝下了大半碗药,然后蜷缩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似乎平稳了一些。
苏婉清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一错眼,这微弱的生命之火就会熄灭。
长夜漫漫,烛泪堆叠。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苏婉清也疲惫得几乎要阖上眼睛时,怀里的囡囡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苏婉清立刻惊醒,低头看去。
囡囡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因为高热显得有些迷茫和虚弱,但总算是清醒了。她看着母亲憔悴不堪、布满泪痕的脸,小手无力地抬起来,摸了摸苏婉清的脸,声音细若游丝:
“娘亲……不哭……囡囡……乖……”
只这一句,苏婉清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泪水。她紧紧握住女儿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嗯……囡囡最乖了……娘亲不哭……娘亲在这里……”
女儿的病情似乎暂时稳定了,甚至有了好转的迹象,这让苏婉清几乎被碾碎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她很清楚,外界的风雨,并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病痛而有丝毫停歇。
天亮后,林忠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外面……有些不好的流言。”
“说。”苏婉清靠在女儿床边,声音沙哑而疲惫,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警惕。
“坊间都在传……说老爷在东南遇难,是……是因为他推行开海,触怒了海神,遭了天谴……还说,小姐此番突发恶疾,也是……也是林家气数已尽,被煞气冲撞所致……”林忠说得艰难,脸上满是愤慨。
苏婉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天谴?煞气?
真是好手段!杀人不够,还要诛心!不仅要毁了林砚的政治生命,还要从根子上污名化他,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用这种鬼神之说来动摇人心,彻底将林家钉在耻辱柱上!
这绝不仅仅是张韬或者李御史能想出来的阴损招数,背后必然有更精通此道、更善于操控舆论的黑手。
是那些因开海利益受损的沿海豪强?还是朝中那些极端保守、视海洋为禁忌的腐儒?或者……两者皆有?
她轻轻抚摸着囡囡依旧有些发烫的额头,眼中寒光凛冽。
想用这种卑劣的方式逼死我们母女?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