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府表面平静,内里却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
林砚几乎宿在书房,灯火常亮至后半夜。案头堆满了从翰林院借调来的前朝海疆图志、户部历年东南税赋档案,以及听风阁送来的、带着海风咸湿气息的密报。他要拟定一份详尽的章程,从港口选址、市舶司架构,到关税税率、蕃商管理,甚至水师护航的调度,事无巨细,都要在脑中先推演数遍。这已不仅仅是一份条陈,更像一份军令状。
苏婉清则成了他最得力的后方总管。府中事务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囡囡也被她带在身边,尽量不让他分心。她不再只是安静地陪伴,开始频繁地与几位掌事嬷嬷和林忠商议,调度银钱,清点库房。一些不起眼的箱笼被悄悄抬进府,又趁着夜色运出去,那是通过听风阁渠道筹措的首批银两和物资。
这日午后,林砚好不容易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抬起头,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信步走回内院想透口气。
刚绕过月亮门,便见庭院里,苏婉清正蹲在地上,面前摊开着一个半旧的青布行囊。她手里拿着一件林砚常穿的深色直裰,正低着头,用指尖细细摩挲着衣料的厚度,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囡囡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学着母亲的样子,拿着自己的一双小袜子,笨拙地想要叠起来,小脸上满是认真。
“娘亲,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囡囡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
苏婉清动作一顿,抬起头,正好看见站在门边的林砚。她眼中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为温婉的笑意,将手中的直裰放下,对女儿柔声道:“是啊,爹爹要去办很重要的事。”
“那囡囡也去!”小丫头立刻放下袜子,跑过来抱住林砚的腿。
林砚弯腰将她抱起,笑道:“囡囡还小,等囡囡长大了,爹爹带你去。”
“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囡囡搂着他的脖子追问。
林砚语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归期?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苏婉清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女儿,轻声替他解围:“等囡囡学会写很多很多字的时候,爹爹就回来了。”她说着,目光转向林砚,落在他略显清减的脸颊上,声音更轻了些,“东南湿热,蚊虫多,我让人备了些药材和驱虫的香囊,都放在行囊里了。还添了几身用细麻和葛布做的衣裳,吸汗透气。”
林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忧色,看着她手中那件被反复检查的普通衣裳,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不是在简单地收拾行装,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编织一层无形的、用牵挂织就的软甲。
他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个青布行囊上,除了衣物,旁边还放着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材,几个绣着平安纹样的香囊,甚至还有一小罐他惯用的、提神醒脑的薄荷膏。
“这些……我都带上。”他声音有些发哽。
苏婉清低下头,继续整理行囊,将一件衣服叠了又叠,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叮嘱都叠进去。“听说那边海上风浪大,偶尔还有……不太平。”她顿了顿,终究没说出“海盗”二字,只道,“一切……务必谨慎。”
就在这时,林忠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外,他没有立刻进来,面色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低声道:“老爷,王侍郎府上派人悄悄递来消息,说……说都察院那边,似乎正在暗中搜集您……您当年在漕帮事务上,以及与一些江南商贾往来的一些旧事,怕是要在您离京后,有所动作。”
庭院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林砚眼神一凛。果然,他们不会坐视他离京筹备。这是要在他背后点火,断他后路。
苏婉清整理行囊的手猛地停下,指尖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