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那场惊心动魄的考试,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到听竹苑,林砚屏退小莲,只留下赵铁鹰,将号舍内考题被调换的惊险一幕,低声告知。
赵铁鹰听得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杀机毕露:“好毒的手段!少爷,可知是何人所为?我这就去……”
“不可妄动!”林砚立刻制止,他脸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对方能在贡院内动手脚,能量非同小可。此刻我们无凭无据,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将那份假的策论考题,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又将自己藏在怀中的、真正策论文章的草稿,小心取出摊开。
“赵叔,你看。”林砚指着假题,“此题涉及前朝盐政弊案,极其敏感,乃科举大忌。他们这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赵铁鹰虽不通文墨,但也知其中利害,倒吸一口凉气:“那……少爷您交上去的那份答卷……”
“那是一篇废文,四平八稳,绝无把柄,但也不可能得中。”林砚语气平静,“我们的生机,在于我怀里的这篇真文,以及……找出幕后黑手,在放榜之前,将证据和人,一起揪出来!”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必须在阅卷官评定等第、张榜公布之前,揭穿阴谋,并呈上真正的考卷!
“赵叔!”林砚目光锐利如刀,“动用‘听风阁’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重点查三件事!”
“第一,查贡院内部,尤其是负责试卷印制、分发、收取的相关官吏、差役,近日有何异常?与府中何人,尤其是王家,有无接触?”
“第二,查林琅和王氏,最近除了府内,还与哪些官面上的人来往密切?尤其是能插手贡院事务的!”
“第三,查那道假题的来源!如此冷僻的题目,绝非寻常人能随手拿出,必有出处!去查近年前朝盐政相关的孤本、杂记,看看谁能接触到这些东西!”
他条分缕析,指令清晰,将一团乱麻的危局,瞬间理出了三条明确的调查线索。
“是!少爷!”赵铁鹰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如同融入暗夜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是整个“听风阁”网络建立以来,面临的最大考验和最高效的运转。
赵铁鹰亲自坐镇指挥,所有能动用的眼线、关系,全部被激活。码头力夫留意着贡院采买杂役的闲谈;更夫记录着夜间出入贡院后门的不明车驾;茶馆伙计竖着耳朵收集关于科举和官场的任何风吹草动;甚至往日安插在王家外围的几个不起眼的仆役,也被动用来监视王家的异常访客。
林砚则坐镇听竹苑,表面依旧平静,甚至主动去林茂才书房汇报了考试“顺利”,实则内心如同绷紧的弓弦。他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思考着一旦拿到证据,该如何利用苏修文、周廷玉乃至张文远的关系,将这惊天黑幕揭发出来。
压力巨大,但他不能慌。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被暗处的敌人捕捉到,导致满盘皆输。
第一天的调查,收获寥寥。贡院戒备森严,内部消息极难打探。王家那边也似乎一切正常。
直到第二天深夜,赵铁鹰才带着一身寒气和一个关键消息回来。
“少爷,有眉目了!”他眼中带着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贡院负责管理考卷库房的书吏中,有一个叫李四的,好赌,欠了‘千金台’一大笔债。就在考试前三天,他的债主突然换了人,不再是‘千金台’的管事,而是一个生面孔,并且,那笔巨额债务,被人还上了一半!”
“债主是谁?那个生面孔能找到吗?”林砚立刻追问。
“债主明面上还是‘千金台’,但背后经手人换了。那个生面孔很狡猾,没留下什么线索。但是!”赵铁鹰压低声音,“我们的人买通了李四常去的那家暗娼寮子的鸨母,她说李四前几天喝醉了吹牛,说马上就能发财,还清所有债,还能再捞一笔大的,足够他回乡买田置地当富翁!还说什么……‘贵人办事,手脚干净’……”
李四!库房书吏!考前突然债务缓解!酒后狂言!
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了这个关键人物!
“李四……”林砚眼中寒光一闪,“能接触到他吗?”
“很难。贡院现在还未完全解禁,他作为内部书吏,吃住都在里面,要等阅卷结束才会出来。”
时间不等人!阅卷就在这几日!
“等不及他出来了。”林砚断然道,“必须想办法,在阅卷结束前,拿到他的口供,或者找到其他铁证!”
他沉吟片刻,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个替他还债的生面孔,虽然找不到人,但债务是在‘千金台’发生的。‘千金台’的幕后东家,是谁?”
赵铁鹰一愣,随即答道:“‘千金台’背景复杂,明面上的东家是个傀儡,背后……似乎有杭州府通判王元亮的小舅子的干股。”
通判王元亮!这可是杭州府的实权人物,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务,权势不小!而且,他姓王!
“王家!果然是王家!”林砚心中再无怀疑。王氏定然是通过其娘家兄长,动用了王通判的关系,买通了贡院书吏李四,调换了他的考卷!
“少爷,即便知道是王家,没有实证,我们也奈何不了他们啊!”赵铁鹰焦急道。
“证据……会有的。”林砚目光深邃,“李四就是突破口。他现在在贡院内,我们动不了他。但是,他总有在乎的东西吧?”
“据查,他老家有个老娘,还有个妹妹,住在城外十里坡。”赵铁鹰立刻回道。
“好!”林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赵叔,你亲自带两个绝对可靠的兄弟,立刻去十里坡,找到他的老娘和妹妹,‘请’她们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暂住。记住,是‘请’,以礼相待,绝不可惊吓伤害。然后,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不漏痕迹地,传到还在贡院内的李四耳中!”
攻心为上!李四能被钱财收买,必然也有所牵挂。用他最在乎的亲人,逼他自乱阵脚,甚至反水!
“另外,”林砚继续部署,“让我们在贡院外围的人,盯紧每一个出入之人,尤其是可能与李四传递消息的!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回报!”
“是!”赵铁鹰领命,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林砚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心中并无轻松。这是一步险棋,若操作不当,可能会逼得狗急跳墙。但时间紧迫,他已别无选择。
他摸了摸怀中那张写满小字的草稿,那上面承载的,是他真正的才华与抱负,绝不能被这等龌龊手段所埋没。
暗夜追凶,胜负未分。但猎手与猎物的角色,正在悄然发生转变。他不仅要自救,更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付出应有的代价!
贡院内的烛火,依旧在为批阅试卷而亮着。而一场决定考生命运,也决定某些人安危的暗战,在杭州府的夜色下,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