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县城外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并州军大破黑山贼、张燕只身遁逃的捷报便已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吕布率军凯旋,重返河内怀县大营时,迎接他的是军心愈固、士气如虹的盛况。后方隐患既除,并州这台战争机器得以更专注于南面的棋局。
然而,洛阳的董卓却绝不会坐视吕布安稳。并州军展现出的强大战力与机动性,尤其是其牢牢扼守河内、威胁司隶北门的态势,让董卓如芒在背。硬碰硬的军事打击在孟津受挫,安抚拉拢的策略又被吕布虚与委蛇地化解,董卓的耐心正在迅速耗尽。
相国府内,气氛压抑。董卓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将一份关于并州军近期动向的帛书狠狠摔在地上。
“吕布小儿!欺吾太甚!拿某的钱粮名器,稳他的并州河内,转头便去剿什么黑山贼显摆武功!他真当某家的刀不利否?!”咆哮声震得殿梁似乎都在颤抖。
阶下文武噤若寒蝉。唯有首席谋士李儒,面色沉静如常,缓缓出列,躬身道:“相国息怒。吕布,边鄙豺狼也,桀骜难驯,然其爪牙确实锋利,兼据地利,强攻之,恐损兵折将,反令关东群小得意。”
“难道就任他堵在门口,耀武扬威不成?!”董卓怒目圆睁。
“非也。”李儒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猛兽虽凶,然使其自相残杀,岂不省力?吕布虽暂据河内,然其与关东联军,本非一体,嫌隙早生。酸枣诸公,貌合神离,各怀鬼胎,此乃天赐之隙也。”
董卓闻言,怒气稍敛,眯起眼睛:“文优有何妙计?”
李儒趋前几步,低声道:“吕布与关东联军,其利暂合,其心必异。尤其二袁与吕布、孙坚之间,猜忌尤深。袁术骄奢,早忌孙坚之功;袁绍虚伪,向轻边将;孙坚得玉玺,其志非小;吕布新盛,其心难测。此四者,稍加撩拨,必生祸端。”
“儒之意,可遣细作死士,携金帛潜入酸枣、南阳乃至河内,广布流言,施以离间之计!”
他细细道来:“其一,可散布吕布与相国密约,假意对抗,实则暗通款曲,共分关东。尤其要令袁绍、袁术知晓,吕布受相国官爵厚赐,却按兵不动,其心可疑。其二,可密告袁术,言孙坚得传国玉玺,有僭越自立之心,且与吕布或有勾结,欲共图荆扬。其三,亦可暗示吕布,袁绍、袁术兄弟皆忌其势,欲借刀杀人,令其与相国死拼……”
李儒的计策,阴毒而精准,完全抓住了各方势力之间的固有矛盾和猜忌心理。无需制造太多事实,只需在一些关键节点上“无意”泄露些“机密”,或伪造些书信痕迹,便足以在本就脆弱的联盟内部埋下分裂的种子。
董卓听罢,抚掌大笑,脸上的横肉乱颤:“妙!妙极!便依文优之计!某倒要看看,这群自命正义的伪君子,如何狗咬狗!”
于是,一场无声的毒计,从洛阳西迁后的新都长安悄然发出。董卓麾下擅长阴谋诡计的秘密力量被充分调动起来,携带重金和精心编造的谎言,如同无形的毒蛇,游向关东各地。
数日后,酸枣联军大营。
虽然联军早已士气涣散,诸将日日饮宴,但各路诸侯的耳目依旧灵敏。一些窃窃私语开始在某些营帐间流传。
“听说了吗?并州吕布,早已暗投董卓了!”
“哦?何以见得?”
“若非如此,董卓岂会又是封官又是厚赏?还让他安稳占据河内?你看吕布,可曾真刀真枪与西凉军打过一场硬仗?不过是做做样子,糊弄吾等罢了!”
“嘶……此言有理啊!据说董卓还许诺,事成之后,与他共分关东呢!”
“怪不得他按兵不动,原来包藏祸心!”
流言如同瘟疫,迅速扩散。本就对吕布出身和迅速崛起心存轻视与嫉妒的袁绍、袁术兄弟,闻此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袁绍对吕布的警惕更深,袁术则更多是不屑与恼怒:“哼!边地鄙夫,果然毫无信义!”
与此同时,南阳袁术处,也收到了更“确凿”的密报。
“主公!长安有密使来报,孙坚于洛阳井中得传国玉玺,藏匿不报,其心叵测!更有人见其使者秘密往来河内,恐与吕布有所勾结,欲图谋不轨啊!”心腹谋士杨弘一脸忧色地向袁术进言。
袁术本就对勇猛难制的孙坚心存忌惮,又对传国玉玺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与执念,闻听此言,顿时疑心大起:“孙坚匹夫!安敢如此!还有那吕布……速派人去孙坚营中,索要玉玺,并查探其与吕布往来之事!”
而在河内怀县,吕布也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来自酸枣方向的粮草补给变得更加拖延和苛刻,袁绍甚至以盟主名义发来一封语气冷淡的文书,询问其“久驻河内,不进不退,意欲何为?”。
更有糜氏商队从南阳带回消息,袁术似乎正在调查他与孙坚的关系。
“离间计。”陈杉一针见血,将各方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得出结论,“此必是董卓李儒之谋,欲使我等与关东诸侯互相猜忌,乃至内斗。”
李肃也道:“近日营外亦有些鬼祟身影,似在散播流言,皆已被我军士驱逐擒拿。其所言,无非是主公与董卓勾结,或二袁欲对主公不利云云。”
吕布听完,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讥讽:“李儒倒是好算计。可惜,关东联军本就一盘散沙,何需离间?袁本初、袁公路兄弟,鼠目寸光之辈,中此拙计,毫不意外。”
他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乐见其成。联军内部的猜忌加深,意味着他这个“外人”的独立性更强,更无需看那些诸侯的脸色行事。
“不过,也不能任由谣言中伤。”吕布沉吟道,“文敬,你可遣使,分别前往酸枣和南阳,语气恭谨地向袁绍、袁术解释,我军驻守河内乃为牵制董卓主力,绝无二心,并再次催促联军尽快进兵,共图洛阳。姿态要做足,至于他们信不信,无关紧要。”
“另外,”吕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们不是疑神疑鬼吗?那我们就再添一把柴。可‘无意’间让袁术知道,袁绍似乎对传国玉玺也很有兴趣……”
“主公英明!”李肃会意,这是要将水搅得更浑。
离间之计,如同一盆污水,泼入了本就浑浊不堪的关东乱局之中。虽然吕布应对从容,甚至试图反向利用,但毒计已然生效。袁绍、袁术对吕布的猜忌与疏远加深,袁术与孙坚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更是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孙坚对袁术的调遣开始阳奉阴违。
关东联军本就名存实亡的凝聚力,经此一事,彻底荡然无存。各方势力更加专注于自身的扩张与算计,所谓的“讨董大业”,早已被抛诸脑后。
吕布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对联军最后的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
“联盟?呵,不过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他对麾下文武道,“从此以后,我并州之事,无需再看他人脸色。这乱世,终究要靠手中的刀剑说话!”
并州的苍狼,彻底斩断了与酸枣那虚伪联盟的最后一丝联系,目光变得更加独立而冰冷。下一步,便是如何在这互相猜忌、混乱加剧的局势中,为并州谋取最大的实利了。河内郡,或许该换个真正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