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的秋,天高得能望见云絮。比五原郡多了爽朗,少了肃杀。刺史张懿没强留吕布在州府任职,也没立刻让他回五原,只说:“边事稍宁,多在晋阳盘桓数日,观摩州郡军务,和同僚亲近亲近。”
吕布听出,这是张懿还没完全放弃招揽,或许另有打算。他没多纠结,安心住进馆驿。正好借此机会,了解并州核心的军政人情,尤其要看看那个给他带来压力的武猛都尉丁原。
这日午后,吕布信步到晋阳城西的并州军大营。营垒依山傍水,旌旗猎猎,刁斗森严,规模气魄远超边郡营寨。营里操练声不断,号令清晰,士卒进退有序,一看就经过严格训练。
吕布穿常服,没着甲胄,在营门外亮明身份,说奉刺史之命观摩学习。守营军校验符牌后,恭敬放行,还派小校引路。
吕布漫步营中,目光扫过各处:营区划分、粮草囤积、军械维护、士卒精神……他默默对比自己在五原整军的经验,吸取可取之处,也发现些隐忧——部分军械老旧,某些营区士卒眼神倦怠敷衍。
秋风掠过耳畔,带着营中特有的铁锈与汗味。他走到一片开阔校场,见数百士卒分两队演练攻防。指挥一方的,是个年轻军官,约二十出头,身姿挺拔,面容青涩,眉宇轩昂,目光沉静,顾盼间有股沉稳气度。他不嘶吼,只发简洁指令,令旗挥动,士卒闻令而动,阵型变换迅捷有序,攻守转换法度严谨,把人数占优的另一方压制得狼狈。
吕布驻足观看,心中暗赞:好个善练兵的年轻将才!并州军中竟有这样的人?
年轻军官察觉场边有人观摩,气度不凡。下达指令后,把指挥权交副手,大步走来。
走到近前,他抱拳行礼,声音清朗有力:“末将张辽,字文远,丁都尉麾下骑督。敢问尊驾?”
吕布心中一震。张辽!未来曹魏“五子良将”之首,威震逍遥津的名将!此刻竟如此年轻,在丁原麾下任中级军官。历史与现实交汇,吕布多打量他几眼。
“某乃五原吕布,吕奉先。”吕布回礼,语气平和。
张辽眼中闪过讶异惊喜:“可是阵斩鲜卑小帅、造霹雳车解围的吕都尉?久仰!今日得见,幸甚!”语气真诚敬佩,吕布“飞将”之名及战绩,已在并州军中小范围传开,对张辽这有志边事的年轻将领,更具吸引力。
“区区微功,不足挂齿。”吕布谦逊一句,话锋一转,指向校场,“文远练兵,法度严谨,有古名将之风。不知操演何阵势?”
提及军事,张辽精神一振,眼中泛光:“此乃汉武时车骑协同之法略改,针对塞外胡骑来去如风,强化步卒结阵自守与弩箭迟滞,伺机精骑侧击……末将浅见,让吕都尉见笑。”他解说详细,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虽稚嫩,已显扎实功底和思考。
吕布点头。张辽所言,基于常规战术,思路却与自己模糊的现代战术理念不谋而合。他结合所知,插言讨论,点出阵型变换节奏、骑兵冲击机动性、针对不同胡族战法调整等关键。
他言论既有对时代军事理论的深刻理解,又跳出框架,有超前洞察。张辽初时恭敬聆听,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全神贯注,击节赞叹:“妙!吕都尉此言,拨云见日!骑步协同与地势结合至此!末将受教!”
两人在校场边,就攻防演练实例,畅谈边塞攻防、骑兵运用、胡汉战术优劣。一个是穿越者,见识广博;一个是年轻将星,天赋异禀、勤学苦思。虽初识,却投契,相见恨晚。张辽对吕布敬佩,从勇武之名转为军事见解折服。吕布也赞赏张辽沉稳、好学和潜力。
“终日困营操演,是纸上谈兵。男儿当持弓矛,驰骋塞外,真刀真枪与胡虏见高低,方不负所学!”张辽说到酣处,望北方,眼中向往,有丝无奈。他有才,在丁原麾下,却少独自领兵出战机会。
吕布大笑,豪气顿生:“文远有志,何须嗟叹?他日有机会,你我并辔出塞,扫荡胡尘,勒石燕然,岂不快哉?!”
这话入张辽心坎,他热血上涌,朗声道:“若得如此,辽愿追随都尉马镫!”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英雄相惜、志同道合的畅快感油然而生。秋风拂过校场,卷起尘土,吹不散两人迅速建立的、基于军事热忱与边功向往的深厚情谊。
吕布嗅到张辽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铁甲的金属气息,这味道让他想起五原军营的日子。张辽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佩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剑柄上的红缨早已褪色,却仍显出几分英气。
他们没注意,远处营垒辕门下,丁原不知何时驻马,冷冷注视校场上相谈甚欢的两人,面色阴沉。吕布与他的爱将张辽走得近,非他所乐见。
吕布正和张辽谈得兴起,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他下意识转头,目光与辕门下的丁原撞个正着。丁原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让吕布心头一紧。
“文远,”吕布压低声音,“那位丁都尉,似乎对我们颇有微词。”
张辽顺着吕布的目光望去,脸色微变:“都尉不必在意,丁大人向来治军严明,对下属要求极高。”
吕布冷笑一声:“治军严明是好事,但若心胸狭隘,恐难成大事。”
张辽闻言,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却见丁原已策马朝校场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战鼓擂动,敲在两人心头。
“张辽!”丁原的声音如寒冰般刺耳,“你不在营中操练,在此闲聊什么?”
张辽浑身一僵,急忙单膝跪地:“末将正在与吕都尉探讨军务……”
“探讨军务?”丁原冷笑,“我看你是被这竖子花言巧语迷惑了!”
吕布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丁原已翻身下马,大步走来。他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地面踩出坑来。
“吕布,”丁原站在两人面前,目光如刀,“你不在五原待着,来我并州军营做什么?”
吕布迎上丁原的目光,毫不退缩:“刺史大人命我观摩学习,丁都尉若有不满,不妨去找刺史大人理论。”
丁原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见张辽突然起身,挡在吕布身前:“丁大人,吕都尉所言属实,且他方才与末将探讨军务,对末将颇有启发……”
“住口!”丁原怒喝,“你被这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给我滚回营中去!”
张辽浑身一颤,却仍站在原地不动。吕布心中暗赞,这张辽倒是个有骨气的。
丁原见张辽不动,怒极反笑:“好!好!你竟敢违抗军令!”他转头对身旁亲卫喝道,“来人!把这张辽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
亲卫们应声而上,就要动手。吕布目光一寒,正要出手,却见张辽突然转身,对他使了个眼色。
“吕都尉,”张辽低声道,“不必为我出头,我自有分寸。”
吕布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张辽已被亲卫拖走。他望着张辽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张辽,倒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丁原冷冷瞥了吕布一眼,转身欲走。吕布突然开口:“丁都尉,留步。”
丁原脚步一顿,回头冷笑:“怎么?吕都尉还想为那张辽求情?”
吕布摇头:“非也。我只是想告诉丁都尉,军中最忌讳的,就是心胸狭隘、猜忌下属。丁都尉若想成就大事,还需多加注意才是。”
丁原脸色骤变,正要发作,却见吕布已转身离去。他望着吕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秋风依旧吹拂着校场,卷起阵阵尘土。吕布走在回馆驿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这张辽,他交定了。至于那丁原……吕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倒要看看,这丁原能奈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