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犁庭的辉煌胜利与海量战利品,如同给五原郡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军中粮饷充足,装备焕然一新,士气高昂到了顶点。吕布的声望不仅在边军和百姓中如日中天,更是伴随着“飞将”的威名,远播塞外,震动了并州乃至更远地方的某些人的心弦。
就在九原城忙于清点、分配战利品,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般的欢庆与对未来的憧憬时,一骑来自州治晋阳的信使,带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召令:刺史张懿病体稍愈,欲召见吕布,咨议边事。
召令措辞平和,甚至带着几分倚重之意,但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却不由得吕布不深思。他刚刚以一场未经州府明确授权的跨境军事行动,取得了巨大成功,同时也展现了惊人的独立军事能力。此刻刺史相召,是嘉奖?是试探?抑或是……另有深意?
没有过多犹豫,吕布将郡中事务暂交高顺代理,只带了数十亲卫狼骑,快马加鞭,再赴晋阳。
晋阳城似乎比他上次来时更加沉寂了几分。街道上的行人面色匆匆,坊市间也少了些喧闹,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着这座并州的心脏。刺史府门前车马稀疏,守门的卫兵见到吕布,并未如往常般例行盘查,而是恭敬地行礼,直接引他入内。
在书房中,吕布再次见到了刺史张懿。不过短短数月,这位老臣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他靠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脸色蜡黄,咳嗽声不时打破房间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唯有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吕布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奉先来了……坐。”张懿的声音有些沙哑,指了指榻前的坐席。
“使君抱恙,末将未能及早探望,实乃罪过。”吕布依礼坐下,言辞恭敬。
“无妨,老毛病了。”张懿摆了摆手,又是一阵咳嗽,喘息稍定后,他仔细打量着吕布,缓缓道,“奉先此番塞外建功,扬我国威,震慑胡虏,老夫……虽卧病榻,亦闻捷报,心甚慰之。”
“此乃末将份内之事,赖将士用命,天佑大汉耳。”吕布谦逊道,心中警惕却不减。
“份内之事……呵呵。”张懿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苦涩,“如今这世道,能谨守份内,已是难得。奉先可知,如今洛阳城中,已是何等光景?”
吕布心中一凛,知道戏肉来了:“末将远在边陲,消息闭塞,还请使君示下。”
张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要看穿重重屋宇,直达那千里之外的京都,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忧虑:“陛下……龙体欠安,已许久不视朝政。大将军与张让等常侍,势同水火,争斗日趋激烈。京城禁军调动频繁,流言蜚语满天飞……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吕布身上,变得异常凝重:“并州,北接胡虏,南邻司隶,乃京师屏藩。值此多事之秋,需得有强人镇守,方能保境安民,不至生出大乱。”
吕布屏息静听,心中波澜骤起。张懿的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了。
老刺史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接过侍从递上的药盏呷了一口,继续道:“老夫年迈体衰,精力日颓,于这并州军政,已是力不从心。丁原虽有为,然其心……多在京师啊。”
这句话,几乎是点明了丁原作为大将军何进心腹的身份,也暗示了丁原的志向并不完全在并州。
张懿的目光紧紧锁住吕布,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奉先你,勇略兼备,深得军心民心,近来所为,虽偶有逾越,却实为并州着想。老夫……有意向朝廷表奏,由你承担更多重任。只是,丁都尉处,还需……妥善相处。并州,乱不得啊。”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张懿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吕布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次近乎托付的暗示。老刺史在为自己寻找接班人,一个能在他之后稳住并州局面,抵御可能来自北方胡虏和南方洛阳政治风暴冲击的人选。而他吕布,凭借军功、实力和表现出来的独立性,进入了张懿的视野。
机遇!巨大的机遇就在眼前!若能获得张懿的全力支持,甚至接替其位置,那么并州这片基业,将彻底稳固,成为他逐鹿天下的真正起点。
但危机也同样巨大。丁原绝不会坐视权力旁落,两人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朝廷的动荡未知因素太多,张懿的表奏能否顺利到达御前?即便到达,大将军与宦官们又会如何反应?这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吕布深吸一口气,迎上张懿期待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沉声道:“使君厚爱,末将感激涕零!布虽不才,亦知保境安民乃武人之天职。无论局势如何变幻,布必竭尽全力,护我并州百姓周全,稳我北疆防线!至于丁都尉处……布自有分寸,定以并州大局为重,不使使君为难。”
他没有直接承诺什么,但表达了忠诚于并州的态度和应对丁原的决心,这似乎正是张懿所想听的。
老刺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而又疲惫的笑容,微微颔首:“好,好……如此,老夫便放心了些。你……先回去吧,晋阳是非多,不宜久留。凡事……多加小心。”
“末将告退!使君万望保重身体!”吕布起身,郑重行礼,退出了书房。
走出刺史府,晋阳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吕布却感到一股炽热的激流在胸中涌动。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真的不多了。
老刺史的暗示,如同一声发令的号角,预示着并州最高权力即将交替的前奏。机遇与危机并存的时刻,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