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二年·深冬·漠北·匈奴龙城(单于庭)·金帐
龙城寒风凛冽,裹挟雪粒如刀刮过匈奴王庭。曾经喧嚣鼎沸弥漫烤羊肉马奶酒香气的金帐区域,如今笼罩在死寂压抑与恐慌之中。
金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刺骨寒意。狐鹿姑单于瘫坐铺雪豹皮的宝座上,昔日睥睨草原的雄主气概荡然无存。面容枯槁眼窝深陷须发凌乱,仿佛一夜苍老二十岁。
手中紧握金杯盛满琥珀色马奶酒,却颤抖得无法送入口中。案几上那份绣衣使者冒死送回、关于桑干河畔惨败的最终详细战报,如同烧红烙铁灼烧他眼睛心脏。
战报上每个字都像淬毒匕首狠狠扎进狐鹿姑魂魄:
“左贤王挛鞮屠耆所部三万精锐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左贤王力战身亡首级被悬于汉军辕门曝晒!”
“汉军于桑干河畔高地筑京观高十丈!以数千将校贵族及顽抗士卒首级尸骸垒砌昭示天下!”
“赵充国赵破奴分兵扫荡左贤王故地数十部落尽数荡平!牲畜物资尽掠!人口悉数贬为官奴!”
“汉帝刘据御驾亲征坐镇朔方古城!旌旗蔽日烽燧冲天!距我龙城不足两千里旦夕可至!”
“右贤王挛鞮稽粥急报,路博德联军攻势凶猛!天山草场焚毁殆尽!王庭危殆无力东援!”
“鲜卑慕容廆再次回绝求援!言除非献上李广利首级否则绝不出兵!”
“右贤王李广利泣报!言其部遭汉军袭扰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恳请单于体恤暂无力再战!”
金帐死寂·绝望蔓延
狐鹿姑猛地将金杯狠狠砸在地上!琥珀色酒液飞溅如同他破碎帝国!
“啊——!!”一声野兽般充满无尽痛苦绝望的嘶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他双手死死抓住头发身体剧烈颤抖!
“挛鞮屠耆我的儿啊——!!”他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凄厉!那是他最器重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如今身首异处曝尸荒野!
“左贤王部三万控弦尽墨!京观……京观啊——!!”他仿佛看到桑干河畔那座由他子民头颅堆砌的恐怖高塔!那是匈奴百年未有的奇耻大辱!
“赵充国!赵破奴!刘据——!!”狐鹿姑眼中爆射刻骨仇恨随即被更深恐惧淹没!“他们是要亡我匈奴灭我王庭——!!”
“右贤王被困!鲜卑冷眼!李广利无能废物——!!”他环顾帐下,那些平日趾高气议和之声·屈辱的萌芽
死寂中一个苍老颤抖声音响起打破窒息沉默。是左骨都侯(丞相)呼衍提,一位须发皆白老臣。
“大单于……”呼衍提声音干涩带着无尽悲凉,“事已至此天怒人怨!我匈奴元气大伤已无力再战!”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那两个字:
“不若遣使议和!暂避锋芒!以图将来!”
“议和?!”狐鹿姑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如同受伤野兽!“向汉人议和?!向刘据那个黄口小儿低头?!”
“我匈奴自冒顿单于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咆哮着声音却带着色厉内荏的虚弱。
“大单于!”一名年轻气盛万骑长猛地站起满脸激愤,“不能议和!我匈奴勇士宁可战死绝不低头!请大单于准我率本部儿郎南下与汉军决一死战!血洗朔方为左贤王报仇——!!”
“对!报仇!决一死战——!!”几名血气方刚贵族附和道,但声音在空旷金帐中显得单薄无力。
“决一死战?!”呼衍提惨笑一声声音带着尖锐讽刺,“拿什么战?!左贤王三万精锐何在?!右贤王被死死钉在西域!鲜卑冷眼旁观!李广利那个叛徒首鼠两端!龙城周围这十几万人马被赵兴一万疑兵吓得不敢动弹!”
“刘据亲率数万铁骑就在朔方虎视眈眈!赵充国赵破奴刚刚大胜士气如虹!你拿什么去决一死战?!是拿我匈奴最后这点血脉去填汉军的京观吗——?!”
呼衍提的话如同冰水浇灭微弱血气。年轻万骑长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颓然坐下。帐内再次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狐鹿姑粗重喘息声。
狐鹿姑瘫坐宝座目光空洞望着帐顶华丽狼头图腾。那曾经象征力量威严的图腾此刻在他眼中狰狞讽刺。他脑海闪过一幕幕:
桑干河畔堆积如山尸骸和刺眼京观!
朔方古城方向日夜不熄烽烟!
西域传来右贤王告急文书!
鲜卑慕容廆冰冷回绝!
李广利那封看似哀告实则推脱的信函!
帐下王公贵族眼中难以掩饰恐惧和离心离德!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疲惫绝望彻底淹没他。他仿佛看到匈奴帝国根基在他脚下寸寸崩裂!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灭族之祸就在眼前!
“呼衍提……”狐鹿姑声音嘶哑低沉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带着无尽疲惫屈辱,“你说的对……”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老泪顺着沟壑纵横脸颊滑落。
“我匈奴不能亡在我狐鹿姑手上……”
“议和……”
“遣使议和——!!”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带着撕心裂肺痛苦不甘!
金帐内一片死寂。所有王公贵族都低下头不敢看单于绝望屈辱的脸。议和意味着向汉朝称臣纳贡,意味着放弃漠南广袤草场,意味着匈奴百年霸业彻底终结!这是比死亡更难接受的耻辱!
“大单于圣明!”呼衍提老泪纵横深深拜伏在地。他知道这是唯一能保全匈奴血脉的选择,尽管充满屈辱。
“谁愿为使者?”狐鹿姑声音疲惫。
帐内鸦雀无声。无人应声。出使汉营面对刚刚筑起京观杀气腾腾的汉军统帅甚至汉朝皇帝,这不仅是屈辱更可能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旅!
良久一个身影缓缓站起。是右大当户兰氏孤涂,一个出身没落贵族素以口才着称的中年人。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平静。
“臣兰氏孤涂愿往……”
狐鹿姑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挥了挥手声音虚弱:“准!拟国书……”
“国书内容……”狐鹿姑艰难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剜他的心,“称臣纳贡!愿永为汉朝藩属!岁贡良马万匹牛羊十万头貂皮万张金珠玉器无算!”
“恳请汉帝罢兵息战!赐还漠南部分草场供我部族生息!”
“另言我们会择机献上汉朝叛臣李广利及其党羽首级!以谢天朝之怒——!!”
“诺……”兰氏孤涂深深一躬声音平静却带着悲凉。他知道这份国书一旦送出匈奴的脊梁就彻底断了。
风雪中一支小小打着白旗的使团在数名匈奴骑兵护卫下缓缓驶出龙城王庭。兰氏孤涂坐在简陋勒勒车上怀中紧紧抱着那份用羊皮书写盖着单于金印却重如千斤的国书。
他回头望了一眼风雪中沉寂的龙城金帐,那里曾是草原的心脏如今弥漫着末日悲凉。他知道自己背负的是整个匈奴帝国最后也是最屈辱的希望。
前方是朔方古城汉帝的威严,是桑干河畔汉军的刀锋,是未知屈辱与可能死亡。匈奴的黄金时代如同这漫天风雪已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