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日的午后,雪后初霁,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将院中的积雪映照得晶莹剔透。厨房里,送灶仪式后的洁净气息尚未散去,空气中又渐渐弥漫开一股诱人的甜香。
季知棠正在熬制麦芽糖。小年饮食围绕“甜”字展开,既为讨好灶王爷,也寓意着来年生活甜蜜美满。熬好的麦芽糖浆金黄透亮,粘稠适中,拉起丝来绵长不断。
看着这锅糖浆,季知棠忽然想起了前世庙会上见过的糖画,心中一动。
她找来找去,寻到一块表面光滑的厚重铜板,洗净擦干,又在灶膛里添了把小火,将铜板微微烘热备用。接着,她取来一个小铜勺,舀起一勺滚烫的糖浆。
“蘅姐儿,小星,来看姐姐变个戏法!”她笑着朝院里喊了一声。
早已被甜香勾得坐不住的季知蘅和姚小星立刻跑了进来。恰好赵勇也带着女儿赵小花过来送点东西,连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小元也吸着鼻子凑到了门口。几个孩子一下子将季知棠围在了中间,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好奇。
只见季知棠手腕悬空,稳如泰山,微微倾斜小勺,那金灿灿的糖浆便如灵动的丝线般流淌而下,落在温热的铜板上。她的手腕时而快速移动,画出流畅的弧线,时而轻轻顿点,勾勒出精巧的细节。糖浆遇冷迅速凝固,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轮廓便渐渐显现出来,翘着尾巴,憨态可掬。
“哇!”孩子们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惊叹声,生怕惊扰了她。
季知棠手腕不停,用一根细竹签趁热压在未完全凝固的糖画上,轻轻一提,一个晶莹剔透的糖画小猴子便完成了。她笑着递给眼睛最亮的赵小花:“来,小花,给你的!”
赵小花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接过,爱不释手,小脸兴奋得通红。
接着,她又舀起一勺糖浆,手腕翻飞间,一只乖巧蹲坐、耳朵长长的小兔子便成型了,递给了姚小星。姚小星腼腆地接过,小声道谢,眼里满是欢喜。
轮到季知蘅了,季知棠略一思忖,画了一只盘卧着、尾巴卷曲、模样娇憨的小花猫,逗得季知蘅咯咯直笑,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最后,她看向扒着门框、满眼羡慕却不敢上前的小元,笑了笑,手下不停,很快画了一条摇头摆尾、鳞片清晰的大鲤鱼,递给他:“小元,年年有余,拿着!”
小元难以置信地接过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脏兮兮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大声道:“谢谢棠姐姐!”然后便和其他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举着属于自己的糖画,既想立刻舔一口尝尝那甜味,又万分舍不得破坏这精美的造型。
刚做好的糖画还微微烫手,口感脆甜,是孩子们冬日里最纯粹的快乐。
就在这温馨热闹的时刻,周彦辰悄然来到了院门口。他是循着甜香和孩子们的欢笑声而来的,并未立即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柔和地看着被孩子们簇拥着的季知棠。
看她专注地低着头,侧脸线条温柔,眼神认真地控制着糖浆的流速;看她与孩子们说笑时,眼角眉梢洋溢着的耐心与暖意;看她用一双巧手和一点点甜,便轻易地换来了这么多纯真的笑脸。
这一刻,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晕,与这院中的烟火气、甜香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平静温馨的画面,深深地吸引着他,让他冷硬的心肠也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直到孩子们都心满意足地拿着糖画,比较着、嬉笑着慢慢散开,周彦辰才缓步走上前。
季知棠刚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细微的汗珠,一抬眼便看到了他,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周大人来了?”她手上正巧完成了最后一个小糖画,是一只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她很是自然地将竹签递向他,笑道:“大人来得巧,这只是刚好的,若没记错,大人似是属兔?”
周彦辰闻言微微一怔,看着递到眼前那晶莹剔透的兔子糖画,他确实属兔,只是从未特意提起过。他接过这份意想不到的、带着孩童趣味的甜蜜礼物,指尖触碰到那微温的糖片和竹签,再抬眼看向季知棠笑盈盈的脸庞,一向冷峻的眼底不禁浮现出清晰的笑意和暖意。
低声道:“难为你记得。”这句简单的回应里,包含了太多的惊讶、触动和难以言喻的温软。他拿着这小小的糖画,并未立刻吃,只是小心地握着,仿佛握着什么珍贵的物事。
之后,他才敛了敛神色,说起正事。他今日过来,是带着郝县令的意思,特意来表彰此前在“丰年券”一事中鼎力相助的几家商户。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卷扎整齐的文书。
这并非普通的告示,而是一份颇为正式的“褒奖札子”。用的是质地细腻、略带韧性的上好宣纸,上面的文字是工整端庄的馆阁体,清晰详细地列举了季家速食店在“丰年券”一事中的具体贡献,如“主动牵头,联络各方,稳定民心,诚信无欺,为县排忧解难”等,措辞严谨却不乏褒扬之意,末尾端端正正地盖着鲜红的鄞县县衙大印,具有官方的认证效力。
周彦辰站直身体,神情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在正式场合才有的肃穆,清晰而缓慢地将札子上的内容宣读了一遍。这不仅是一份荣誉,更是官方的正式认可和背书。
季知棠双手接过这份沉甸甸的札子,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和官印,心中的喜悦油然而生。这喜悦不仅在于个人的被认可,更在于这对“季家速食店”的信誉是极大的提升!
她立即表示:“多谢大人!多谢县尊大人!这份褒奖,我定要好好装裱起来,挂在店堂最显眼处!”
周彦辰眼中带着赞许,补充道:“此札一式两份,一份予你,另一份已归档于县衙户房案卷之中。”
公务既毕,气氛松弛下来。周彦辰并未立刻告辞,神色稍缓,温声道:“听闻你明日便要启程回桃源镇过年了?”
季知棠点头笑道:“是呀,总算能回去歇歇,陪陪家人。”
周彦辰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素雅的锦盒,递与她:“此行归乡,路途迢迢。备了份小礼,聊表心意。”
他语气温和,似是不经意般提起,“还记得初次见你时,正见你握着一支秃笔,极认真地记着食谱笔记。那时便想,这笔若更称手些便好了。愿你来年诸事顺遂,亦盼……年后早日归来。”
季知棠闻言,脸颊微热,想起当初自己看那本《鹤梅食志》,用着季知舟淘汰的,快写秃了的笔和埋头疾书的模样,竟被他瞧了去,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她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支紫竹狼毫笔,笔管温润,笔锋饱满,一看便知并非俗物。她抬头讶然笑道:“这……太贵重了,周大人。您竟连这等小事都记得。”
“区区薄礼,不及你平日辛劳之万一,”周彦辰语气温和却坚持,“望你闲暇时,可凭它记录生意心得,或誊写珍味方子,也算物尽其用。”
季知棠心中暖流涌动,郑重收下,然后带上几分歉意:“其实……我也还未想好要送大人什么作年礼,待年后回来,定当补上一份心意。”
周彦辰眼中笑意更深,温声道:“好,那我便静候佳音。”
夕阳西下,周彦辰婉拒了留下用饭的邀请,告辞离去,手中依旧小心地拿着那只小兔子糖画。
晚间,按照小年“洁灶”后饮食宜清淡的习俗,季知棠准备了一桌素净却不失美味的饭菜。
炸蘑菇,裹了薄芡炸得外酥里嫩,堪比小酥肉;白菜炖豆腐,汤汁奶白,鲜甜可口;素炖萝卜,用香菇和豆芽熬的高汤细细煨炖,萝卜入味极深;还有一道改良版的“南宋地三鲜”:将冬笋切滚刀块焯水,胡萝卜切块,鲜香菇剞十字花刀,分别过油微炸,再以姜丝葱段爆香,一同下锅,加盐、酱油和少许水炖煮片刻,最后淋入几滴醋提鲜收汁。口感脆嫩与软绵结合,咸鲜中带着微酸,极是下饭。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清淡可口的饭菜,说着今日的趣事和明日的行程,窗外是寒冷的冬夜,屋内却温暖如春,充满了对明天回家过年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