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驱散了黑风坳的阴冷与血腥，却驱不散集合谷地中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
八十七名衣衫褴褛、大多带伤的杂役弟子，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下，像一群等待宣判的囚徒。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台上。
楚云河与另外两名外门弟子端坐其上，神情漠然，仿佛台下站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批等待筛选的矿石。
台前，摆着三样东西。
一块比迎仙驿所见更晶莹剔透的巨大测灵石，足有半人高。
一个刻满繁复纹路的玉盘，是测试术法威能的法器。
以及一本冰冷的记录名册。
“第二关考核，开始。”
楚云河的声音没有温度。
“第一项，修为复测。依次上前，手按测灵石，运转功法。”
人群如同一锅温水，瞬间被点燃，发出嗡嗡的骚动。
修为是根，做不得半点假。
有人挺直了腰杆，有人却脸色发白，显然是担心黑风坳的伤势与消耗，动摇了自己的境界。
“李铁！”
第一个名字被念到。
那弟子颤颤巍巍地上前，手掌贴上测灵石。
嗡！
青、黄两色光芒亮起，颇为明亮。
“李铁，水土双灵根，炼气三层初期，境界稳固。通过。”旁边记录的外门弟子扬声道。
李铁整个人一松，几乎瘫软下去，脸上随即涌出狂喜，退到一旁。
考核继续。
通过者，修为大多在炼气三层初期，资质以三灵根、四灵根为主。
双灵根已是罕见。
单灵根则一个未见。
毕竟，真正的好苗子，早已被直接选入外门，又怎会来这杂役峰蹉跎岁月。
期间，有几人因测灵石光芒黯淡，被判定为“境界虚浮”，暂时待定，脸色瞬间惨无人色。
“赵干！”执事弟子念道。
台下，一片死寂。
无人应答。
他又念了一遍，依旧只有风声。
楚云河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在名册上扫过，再投向台下，声音冷冽。
“赵干未归，视为陨落。”
人群中，压抑的议论声响起，不少人的眼神里，混杂着幸灾乐祸与兔死狐悲。
赵干在杂役峰的跋扈，人尽皆知，他的“失踪”，并不令人意外。
只有几个曾与他走得近的弟子，脸色变了变，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人群后方那道沉默的身影。
陆沉。
陆沉神色不起波澜，仿佛那个名字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节。
“水生！”
水生一个激灵，连忙跑上前，紧张地把手按在测灵石上。
一抹纯净的水蓝色光华亮起，亮度虽非顶尖，却十分纯粹。
“水生，水属性单灵根，下品，炼气三层初期。资质尚可，通过。”执事弟子的语气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波动。
单灵根，即便是下品，在杂役中也足以引人侧目。
水生重重吐出一口气，感激地望了陆沉一眼，快步退入通过者的区域。
考核飞快进行，很快，那个名字被念到。
“陆沉！”
陆沉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他迈步上前。
他能感到，楚云河那道审视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同时，台下无数道混杂着好奇、探究、嫉恨的视线，也如芒在背。
他面无表情，将手掌按上冰凉的测灵石。
刹那间，赤、黄、青、白、黑，五道微弱却异常均衡的光晕，再次亮起！
与迎仙驿时不同，这五色光晕虽依旧黯淡，却不再浑浊，反而清晰分明。
五条细小的光之溪流，泾渭分明地在晶石中流淌。
“五行杂灵根，资质……下下。”执事弟子照例念出，尾音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这次的光芒，有种说不出的稳定感。
他下意识看向楚云河。
楚云河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紧盯测灵石，只淡淡吐出四个字。
“继续，测修为。”
陆沉依言，运转功法。
嗡——！
测灵石上的五色光晕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流转速度骤然加快，隐隐形成一种微弱的循环态势，散发出一股异常扎实、厚重的气息！
“炼气三层初期？！”执事弟子失声惊呼。
一个五行杂灵根，在黑风坳那种地方挣扎了三日，修为竟还稳固在炼气三层？！
这怎么可能！
按照常理，杂灵根弟子能保住炼气二层不跌落，就已经是邀天之幸！
楚云河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掩饰得极好，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根基之扎实，远超同侪。五行均衡，虽修行缓慢，却有殊异。通过。”
“通过”二字落下，台下彻底炸开了锅！
“我没听错吧？五行杂灵根，炼气三层？还根基扎实？”
“这陆沉……在黑风坳到底撞了什么大运？”
“赵干就是追杀他进去的，现在赵干死了，他却……嘶！”
羡慕、嫉妒、猜疑的目光，几乎要将陆沉洞穿。
水生在另一边，激动得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陆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收回手掌，默默退到一旁。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适当的展露，才能换来重视与资源。
有黑风坳的“奇遇”作掩护，一切都合情合理。
修为检测结束，八十七人，七十三人通过，十一人待定，三人陨落。
“第二项，基础术法考核。”
楚云河指向那个纹路复杂的玉盘。
“施展尔等最擅长的攻击术法，击打靶心。以光芒、波动评判威能。每人三次机会，取最佳。”
这项考核，更重灵力掌控。
对缺乏指导的杂役弟子而言，难度极大。
果不其然。
有人施展火球术，火球摇摇晃晃，砸在玉盘上只泛起一丝火星。
有人施展风刃术，风刃刚出手就散了架，引来一片低笑。
水生上前，一道尺许长的蓝色水箭凝聚，箭身凝实，破空有声。
“噗！”
水箭正中靶心，玉盘亮起一阵稳定的蓝光。
“良。”执事弟子宣布。
这已是目前为止的最高评价之一。
终于，轮到了陆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这个根基扎实的五行杂灵根，在术法上，是否也一样出人意料？
陆沉走到玉盘前，站定，并未立刻出手。
他会的攻击术法不多，只有粗浅的指风术，和一丝对火系灵力的运用感悟。
前者威力太弱，后者不成体系。
他垂眸沉吟，片刻后，心中已有了决断。
没有花哨的起手式，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一柄未出鞘的剑。
体内那条五行兼具的气流奔腾，被他以精妙的感知，小心地剥离出一股最纯粹的土系灵力。
土，厚重，沉稳，主攻坚！
那股灵力顺着经脉，疯狂涌向他的指尖。
没有刺目的光华，只有一层凝实的淡黄色光晕在他指尖浮现，光芒内敛，没有丝毫外泄，周围的空气却似乎都因此而变得粘稠。
下一刻，他并指为剑，向前猛地一点！
“嗤——！”
没有巨响，只有一道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声音。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黄色指劲，破空而出，精准无误地命中玉盘靶心！
“嗡————！”
玉盘没有发出清脆的响声，反而是一声无比低沉、厚重的嗡鸣！
这声音仿佛不是从玉盘发出，而是从大地深处传来，震得整个高台都微微一颤！
玉盘中央，一圈凝实的黄光骤然亮起！
那光芒不刺眼，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厚重与稳定，仿佛一块被点亮的琥珀，持续了足足数息，才缓缓消散。
其上镌刻的复杂纹路，都随之亮了一瞬！
“这是……指风术？不对！指风术轻灵，哪有这般厚重！”
“是土系的‘破石指’？可感觉又不一样……”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另外两名外门弟子，脸上早已没了淡漠，满是错愕。
将最基础的法门，融入灵力特性，打出接近黄阶下品术法的威力！
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执事弟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望向楚云河。
楚云河一直轻敲桌面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他凝视着光芒散去的玉盘，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陆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灵力凝练，掌控精妙，以基础法门，发挥黄阶下品术法之威。”
“评价：优。”
“优！”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山谷所有的声音，议论、惊呼、呼吸，全部消失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到目前为止，“良”都屈指可数，“优”，这是第一个！
水生的“良”已经让人羡慕，而这个“优”，简直是在所有人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一个五行杂灵根，在术法掌控上，拿到了最优？！
陆沉的表情依旧平静，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松开。
成了。
这一指，凝聚了他对土系灵力的理解，凝聚了矿洞中磨炼出的力量控制，更凝聚了玉佩带来的超凡感知。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展露獠牙，却又不过分惊世骇俗。
接下来的考核，再无任何悬念。
陆沉，这匹谁也未曾预料到的黑马，成了此次晋升考核中唯一的光。
最终，七十三名通过修为检测的弟子，又有近二十人倒在术法考核上。
仅有五十四人，成功晋升！
当楚云河宣布最终结果时，压抑许久的欢呼声如火山般爆发，震彻山谷。
无数人相拥而泣，激动得语无伦次。
一年的杂役之苦，黑风坳的九死一生，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甘甜！
陆沉站在人群中，看着一张张狂喜的面孔，心中亦有感慨。
这艰难的第一步，他终于踏出去了。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了青云山脉的深处。
那里，云雾缭绕，灵气盎然。
是外门。
是更广阔的天地，更激烈的竞争，以及……未知的机缘。
楚云河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在陆沉身上停顿了一息，声音恢复了淡漠。
“三日后，于此集合，自有飞舟接引尔等前往外门。”
“解散。”
陆沉的新征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