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黑风寨中，暗流初显
离开葛老头的村庄，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庇护。顾九渊的伤势虽未痊愈，但高烧已退，意志力惊人地支撑着他艰难前行。沈清辞搀扶着他，循着葛老头指示的方向，在崎岖的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东面的黑风岭摸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寡言，皆紧绷着神经，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方才巡防营兵士的突然搜查，如同悬顶的利剑，提醒着他们危机从未远离。
约莫走了两个多时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险峻，最高处那如同猛兽獠牙般刺向夜空的山峰，想必就是黑风岭。
越靠近黑风岭，气氛似乎越发凝滞。山林间偶尔传来的鸟鸣兽吼都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警惕感，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应该快到了。”顾九渊压低声音，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提高警惕。黑风寨能在边境屹立多年，绝非易与之辈。即便有信物，也未必万无一失。”
沈清辞点头，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骨笛，同样屏息凝神。她能感觉到，这附近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被窥视的压力。
顾九渊辨明方向，指着前方一处更加陡峭、遍布嶙峋怪石的山坳：“入口应该就在那边。跟紧我。”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山坳。果然，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和乱石遮掩的山壁下，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裂缝，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就是这里了。”顾九渊从沈清辞手中接过骨笛，深吸一口气，将其凑到唇边，运起一丝微弱的内力，吹响。
“呜——呜呜——”
“呜——呜呜呜——”
骨笛发出的声音并非清脆响亮，反而是一种低沉、苍凉、如同某种夜枭哀鸣般的奇特韵律，在这寂静的山夜里传出老远，带着一种神秘的信号意味。
笛声落下，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石缝，发出呜呜的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沈清辞的心提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按在了藏于袖中的迷药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沈清辞以为信号失败，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时——
前方的黑暗裂缝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野兽的眼睛！
紧接着，一个瘦小精悍、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半张鬼脸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裂缝中滑了出来，落地无声。他手中握着一把淬毒的短弩，弩箭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幽蓝的光泽，正冷冷地对着他们。
“什么人？胆敢夜闯黑风岭？！”那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戒备和杀意。
顾九渊上前一步，将沈清辞稍稍挡在身后，举起手中的骨笛，声音平静无波：“故人托我等前来，求见大当家。”
那面具人的目光落在骨笛上，幽绿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杀意稍敛，但警惕未消：“故人？哪个故人？报上名来！”
顾九渊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名讳不便透露。你只需将此物呈予大当家，他自然明白。”他将骨笛递了过去。
面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骨笛，仔细查看了一番，尤其是在笛子末端一个极其细微的刻痕处多看了几眼。
他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在此等着！若敢妄动，格杀勿论！”说完，他身影一闪，再次没入那道黑暗的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山风冰冷，吹得人透心凉。沈清辞能感觉到暗处窥视的目光并未消失，反而可能更多了。这黑风寨果然戒备森严，如同龙潭虎穴。
约莫一炷香后，裂缝中再次传来动静。
这一次，出来的不止那面具人一个。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更加高大、气息更加剽悍的汉子，同样带着面具，眼神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顾九渊和沈清辞。
为首的面具人将骨笛递还给顾九渊，声音依旧嘶哑，却少了些许杀意：“跟我来。大当家要见你们。”
他转身率先走入裂缝。顾九渊和沈清辞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另外两名汉子则无声地跟在最后，显然是监视之意。
裂缝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谁能想到，这险峻山岭的腹地，竟然隐藏着如此一个庞大的山寨！
只见山腹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壁上开凿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洞穴作为居所，中间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点燃着数堆篝火，映照出许多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身影。这些人大多面目凶悍，带着刀剑，身上带着一股草莽悍匪特有的彪悍和戾气。空气中弥漫着烤肉、酒水和一种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这里就是黑风寨！北境边境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窝！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些许骚动。不少土匪停下手中的动作，投来好奇、审视、或不怀好意的目光，尤其是在看到沈清辞虽然穿着破旧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庞时，一些目光变得贪婪而赤裸。
沈清辞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靠近了顾九渊。
顾九渊面不改色，仿佛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毫无所觉，只是微微侧身，将沈清辞更严密地挡在自己身影之后，同时，一股冰冷的、无形的气势悄然散发开来，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
那些贪婪的目光与他对视，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纷纷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引路的面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顾九渊的不凡，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穿过喧闹的空地，来到洞窟最深处。这里守卫更加森严，气氛也更加压抑。一扇巨大的、用整根原木打造的粗糙寨门出现在眼前，门口站着四个如同铁塔般、面无表情的壮汉。
面具人上前，与守卫低语几句。守卫打量了顾九渊和沈清辞一番，这才缓缓推开沉重的寨门。
门内是一个更加宽敞的“大厅”，同样是依山壁开凿而成，却布置得颇有几分气势。正中央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大椅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材并不如何魁梧，甚至有些精瘦，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袍，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草莽豪强的狠厉之气。他手中正把玩着两枚油光锃亮的铁胆，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想必此人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了。
他的下首两旁，还坐着几个形态各异、但同样气息彪悍的头目人物，此刻都带着审视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进门的顾九渊和沈清辞身上。
引路的面具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将骨笛呈上：“大当家，人带来了。”
那大当家接过骨笛，只看了一眼，目光便猛地一凝，随即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顾九渊脸上！
即使顾九渊此刻脸色苍白，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峻气质和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睛，却让大当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手中的铁胆停止了转动。
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头目都察觉到了大当家异常的反应，目光在顾九渊和他之间来回扫视，充满惊疑。
良久，那大当家才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虎皮椅，来到顾九渊面前。他的目光极其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激动，最终都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掺杂着敬畏和探究的审视。
他绕着顾九渊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他身上的伤痕和狼狈，最终停在他面前，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真像……尤其是这眼神……和当年的老王爷……一模一样……”
他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大厅中炸响！
几个头目瞬间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手按上了腰间的兵刃，惊疑不定地看着顾九渊！
老王爷？！他指的是……已故的老靖王顾霆？！那眼前这个年轻人……
顾九渊迎着大当家审视的目光，神情依旧平静，只是微微颔首，默认了自己的身份：“闫大当家，别来无恙。”
闫大当家——闫铁山，黑风寨的大当家，死死盯着顾九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半晌，他忽然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激动而沉痛：“黑风寨闫铁山，参见世子爷！不知是世子爷驾到，多有得罪，请世子爷恕罪！”
他这一跪，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那些原本按着兵刃、满脸惊疑的头目们，此刻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
世子爷？！哪个世子爷？！难道是……那个传说中已经叛逃、被朝廷通缉的……摄政王顾九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顾九渊身上，充满了震惊、恐惧、以及一丝莫名的狂热。
顾九渊上前一步，虚扶了闫铁山一把：“闫大当家请起。如今我已不是什么世子爷，而是朝廷钦犯，落魄至此，前来叨扰，是顾某该请大当家恕罪才是。”
他的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闫铁山顺势起身，眼神激动地看着顾九渊，虎目竟微微泛红：“世子爷说的哪里话！没有老王爷当年舍命相救，我闫铁山早就烂死在朔州大牢里了！黑风寨上下，受过老王爷和您恩惠的兄弟不在少数！您能来，是信得过我闫铁山，信得过黑风寨的弟兄！”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些还在发愣的头目们厉声喝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参见世子爷！”
那些头目这才如梦初醒，虽然神色各异，但大多都跟着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参差不齐却带着敬畏：“参见世子爷！”
顾九渊目光扫过众人，将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抬手：“诸位请起。如今非常时期，不必多礼。”
闫铁山连忙招呼顾九渊和沈清辞上座，又让人立刻去请寨中医师，准备热水饭食和干净衣物。
“世子爷，您这伤……”闫铁山看着顾九渊惨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眉头紧锁，眼中闪过怒火和担忧，“是哪个龟孙子干的？！老子带人去扒了他的皮！”
“此事容后再说。”顾九渊摆摆手，语气凝重，“闫大当家，我此次前来，一是暂避风头，二是有要事相商。朝廷局势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二皇子勾结北狄，陷害忠良，如今北境恐有大变。”
闫铁山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重重点头：“世子爷放心！这黑风寨就是您的家！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闫铁山和黑风寨的弟兄，这条命本就是老王爷和您给的，如今正好还了这份恩情！至于二皇子那个狗娘养的杂碎……”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咬牙切齿道：“老子早就想找他算账了！落鹰峡的血债，也该清算了！”
看来，这闫铁山与顾家渊源极深，对二皇子更是恨之入骨。
沈清辞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稍安。看来暂时是安全了，而且似乎找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
然而，就在气氛稍缓之时，大厅角落的一个干瘦老头，也是之前坐着的头目之一，却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大当家，兄弟们敬重老王爷，也感激世子爷当年的恩情。但是……如今世子爷毕竟是朝廷钦犯，我们黑风寨收留他，可是把全寨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押上了啊……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点？”
这话一出，大厅内刚刚缓和的气氛顿时又紧绷起来！
闫铁山脸色一沉，猛地看向那干瘦老头：“吴老狗！你他妈什么意思？！贪生怕死就给老子滚出黑风寨！”
那被称为吴老狗的老头却并不惧怕，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当家息怒，我这也是为了寨子着想嘛。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也得为弟兄们的后路考虑考虑，对不对？”
他的目光闪烁，意有所指。
顾九渊冷眼旁观，心中了然。这黑风寨，也并非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