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黑暗中的抉择,硫磺深处的生机
逼仄、黑暗、灼热。
这就是沈清辞此刻全部的感知。假山石内的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温泉水从脚边蜿蜒流过,烫得皮肤发红,浓郁的硫磺气味几乎让人头晕目眩。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虽然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如同被困在罐头里的鱼,动弹不得。
而比外部环境更让她窒息的,是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顾九渊。
这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气息喷在颈侧,提醒着她这个荒谬而残酷的现实。
恨吗?
自然是恨的。前世冷宫凄惨而死,今生被当作棋子利用、弃若敝履,桩桩件件,都源于这个男人的冷酷和算计。就在不久前,她还想用毒针了结他。
可……那些共同逃亡的画面,那些舍身相护的瞬间,那些高烧呓语中的冤屈和悲愤,又是如此真实地刻印在脑海里。尤其是刚才滚落山坡时,他下意识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的力道,此刻仿佛还残留在他环在她身侧的手臂上。
如果一切都是演戏,那这代价未免太大,这演技未免太过逼真。落鹰峡的惨败,玄鹰骑的污名,二皇子毫不留情的追杀……这些难道都是苦肉计的一部分?就为了骗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侯府嫡女?
理智告诉她,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二皇子若与他合谋,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动用“赤蝎粉”这种阴毒玩意?京城传来的顾九渊重伤昏迷、二皇子趁机揽权清洗的消息,也并非空穴来风。
那么……他昨夜断断续续的诉说,很可能是真的。
他真的是被陷害的。他救她,或许起初是因为容婆婆的恳求和某些与她母亲有关的旧事,但后来……或许也有几分真心?
这个念头让沈清辞的心更加混乱。
她该怎么办?
杀了他,一了百了,报前世之仇,也免去眼前这复杂的纠葛?可然后呢?独自面对二皇子无穷无尽的追杀?让真正的叛国者逍遥法外?更何况……她发现自己那只握着毒针的手,此刻竟沉重得抬不起来。
置之不理?将他丢在这里,自己另寻生路?可这幽深的地下洞穴,外面还有搜捕的追兵,她独自一人又能走多远?而且……看着他因伤痛和高烧而痛苦蹙眉的模样,她发现自己竟狠不下这个心。
救他?
这个念头浮现时,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救这个她恨过的、怕过的、怨过的男人?救这个身份尊贵却跌落泥潭、强大无匹却脆弱不堪的摄政王?
值得吗?应该吗?
沈清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恩怨情仇像一团乱麻,死死缠绕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靠在她肩头的顾九渊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和困难,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
糟糕!是伤口恶化,还是洞内缺氧,或者是硫磺气中毒?
沈清辞瞬间慌了神,什么仇恨、什么算计都被抛到了脑后!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气息灼热却微弱!
必须立刻出去!否则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尝试推动那块堵住洞口的假山石。或许是因为焦急爆发了潜力,或许是因为温泉水浸泡降低了摩擦力,这一次,石头竟然被推开了一道稍宽一些的缝隙!
新鲜空气夹杂着硫磺味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她先小心地探出头观察。温泉谷内静悄悄的,追兵似乎确实已经扩大搜索范围离开了。夕阳西下,谷内光线变得昏暗。
机会!
她不再迟疑,奋力将顾九渊从洞口拖拽出来。温泉水滑腻,加上他完全昏迷,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几乎耗尽了沈清辞最后一丝力气。
两人重新滚落在温泉边的空地上,皆是一身狼狈。沈清辞剧烈喘息着,顾不上自己,立刻查看顾九渊的情况。
他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灰败,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腹部的伤口因为这番折腾,又开始渗出鲜血。
情况危急!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容婆婆教过的急救之法。
清理口鼻,保持呼吸道通畅!她用手指小心地清理掉他口鼻处的污物。
按压胸腔,辅助呼吸!她回忆着手法,双手交叠,按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有节奏地用力下压。每一次按压,都能感受到他肋骨的轮廓和手下生命的脆弱。
“顾九渊!醒醒!你不能死!”她一边按压,一边低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和……恐惧。
她甚至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准备进行那最直接却也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渡气之法——虽然容婆婆说过,此法用于溺水或窒息之人,对现在的情况未必对症,但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他那冰冷干裂的嘴唇时,顾九渊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紧接着,他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浊水!
他竟然自己缓过来了!
沈清辞又惊又喜,连忙扶住他,替他拍背顺气。
顾九渊咳了好一阵,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为高烧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失去了平日里的冰冷和锐利,蒙着一层迷茫的水雾。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近在咫尺、一脸焦急的沈清辞脸上。
“……是……你……”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困惑和疲惫,“……这……是哪里?”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甚至可能因为高烧而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只是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人熟悉,并且……似乎可以信任?
沈清辞看着他这难得一见的、褪去了所有冷硬伪装、只剩下纯粹虚弱和迷茫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所有的仇恨和怨愤,在这一刻,奇异地沉寂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还在野人沟,暂时安全。你伤口又裂开了,必须重新处理。”
她扶着他,让他靠坐在温泉池边,然后拿出最后一点金疮药,再次为他清洗上药包扎。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顾九渊似乎极其疲惫,闭着眼,任由她摆布,只有在她触碰到特别疼痛的伤口时,身体才会几不可查地紧绷一下。
处理完伤口,沈清辞看着所剩无几的清水和干粮,眉头紧锁。他的伤势必须尽快得到更好的医治,否则下一次未必还能这么幸运。
“我们得离开这里。”她低声道,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天快黑了,夜里更危险。我知道一条路,或许能通到山外。”
她记得容婆婆曾经提过,野人沟的一些温泉眼可能与山外的地下河相通,甚至可能有采药人留下的隐秘小径。刚才那个洞穴,给她指明了一个方向。
顾九渊缓缓睁开眼,看向她。虽然虚弱,但那眼神深处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和属于摄政王的决断力。他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却清晰了一个度:
“……好。听你的。”
这句“听你的”,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沈清辞怔了一下,随即不再多想。她将最后一点清水喂给他,自己只抿了一小口,然后搀扶起他,选择了一个与追兵搜寻方向相反、沿着地下热流痕迹延伸的路径,艰难地向前走去。
夜幕彻底降临,野人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两人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沈清辞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对草药分布的敏感,勉强辨认着方向。顾九渊则将大部分体重靠在她身上,努力调整呼吸,保存着体力,那双锐利的眼睛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仿佛本能地还在为她戒备着潜在的危险。
一种奇异的、沉默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不再有言语,不再有试探,只有彼此依靠的体温和在这绝境中求生的共同意志。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沈清辞几乎要耗尽最后力气时,她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势开始向下倾斜,空气中的硫磺味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湿润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
有风!就说明有出口!
希望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疲惫的眼睛!
“前面!前面可能有出口!”她激动地低声道。
顾九渊也精神一振,努力站直了些。
两人加快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奔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真的走出了野人沟最核心的险地,来到了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山谷!远处,甚至能看到点点微弱的灯火!
那是一个村落!黑衣人(或者说顾九渊)之前提到的那个边境村落!
他们真的找到了!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沈清辞!她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们……我们到了!”她声音哽咽,搀扶着顾九渊的手都在发抖。
顾九渊看着远处的灯火,深邃的眼中也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但他显然克制得多,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小心为上。”
越是接近希望,越不能放松警惕。
沈清辞用力点头,搀扶着他,朝着那片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灯火,一步步走去。
夜色苍茫,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他们从死神的指缝间,抢回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彼此之间那根由危机、秘密和相互依存编织成的纽带,也在这一夜的生死逃亡中,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割断。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真相究竟如何?恩怨又将如何清算?
这一切,都等先活下来再说。
星光下,两人的身影相互搀扶着,渐渐融入边境寒冷而陌生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