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撞上浅滩时,罗令的左手还压在陶埙上。布条浸了水,贴在掌心的伤口上,一碰就扯出一阵钝痛。他没松手,只是把埙塞回怀里,右手撑住竹节边缘,脚先踩进河底淤泥。水没到小腿,凉得刺骨。
赵晓曼紧跟着下来,设备包背在肩上,镜头盖没开。她抬头,雾蒙蒙的岩顶压得很低,风从高处缝隙钻进来,带着一股烧过火药后的气味。她皱了下眉。
“不是刚才的火符。”罗令低声说。
他站稳,从颈间扯出残玉,贴在眉心。闭眼的瞬间,梦里祭坛的轮廓浮现——九柱环列,石碑居中,可火药的位置一片空白。这东西不在古图里,是后来埋的。
他睁眼,扫视前方。祭坛入口被浓雾罩着,晨光从岩隙斜射下来,在暗河水面跳动。光斑顺着水流晃,又在石壁上反弹,像碎银子一样洒进草丛。
“他在等阳光。”罗令说。
赵晓曼立刻明白。定时装置没有遥控信号,只能靠物理触发。而火药引信最怕湿,埋在草根石缝里,必定选在能晒到光的地方。
她抬手要开灯,罗令按住她手腕:“别亮。”
光一打出去,对方就知道他们看清了。他转身,朝岸上喊:“王二狗!把镜子拿来。”
王二狗应声从后头爬上来,怀里抱着一块青铜镜。十二面镜都带了,是前些日子从地宫日晷台拆下来的,镜背刻着导光纹路,能聚能散。罗令接过一面,蹲下身,对准水面反光点。
光斑移动得很慢。他调了三次角度,才让那道光爬上岩壁,再折射到祭坛外围的草丛。苔藓干枯,火药埋在下面,外层涂蜡防水,但引信头露着。
五秒后,草堆里腾起一缕白烟。
“退!”罗令一把拽倒王二狗。
轰的一声,火药炸开,碎石飞溅。冲击波扫过人群,有人扑倒在地。可炸点只在边缘——外围的埋设点被提前引爆了。
第二处、第三处接连响了。黑烟冲天而起,浓雾被炸出几个缺口。赵晓曼迅速打开镜头,对准祭坛方向。画面里,石缝间还有未爆的火药包,藏在龙柱基座后。
“还有没响的。”她回头。
罗令摇头:“那是诱饵。主阵在正前方。”
他重新举起镜子,这次不再借水面,而是让村民按八卦方位站开,一人持镜,逐级折射。光路像链条一样传过去,从第一面镜到最后一面,角度差不能超过半寸。
第七次折射时,光斑落在祭坛台阶右侧的石缝里。
又是一声爆响。
烟尘翻滚,遮住视线。王二狗咳着站起来:“都清了?”
“等风。”罗令抬头。
三分钟后,山风突然转向,从高处灌下来,把烟雾像帘子一样掀开。祭坛全貌骤然显露。
九根龙柱围着中央石碑,按洛书方位排列。柱身刻着星轨纹,与残玉梦境中的“星枢阵”完全一致。石碑正面有道缺口,形状不规则,边缘带齿痕——和罗令颈间的残玉,正好能对上。
他没动,只对赵晓曼说:“拍下来。”
赵晓曼调整焦距,镜头缓缓扫过石碑。缺口特写时,她发现内壁刻着极细的符号,像是某种标记。她按下录制键。
“这是证据。”罗令低声说。
“也是钥匙。”赵晓曼接了一句。
罗令没再说话。他知道赵崇俨还在高处看着。那人没露脸,但岩壁上有轻微的反光——是望远镜镜片的折射。对方在等他们冲进去,踩进最后一圈陷阱。
他低头看手里的青铜镜。镜面有些发乌,但导光纹路清晰。刚才那一串折射,角度算得极准,差一点就会打偏。可这法子能用一次,未必能用第二次。剩下的火药可能改了引信方式,或者根本不是火药。
“你记得村口晒谷时,老李头用铜盆点火的事吗?”他问王二狗。
王二狗一愣:“记得。太阳底下,铜盆一晃,草堆就着了。”
“那就是了。”罗令把镜子递给他,“再试一次。这次,照柱子。”
“照柱子?”王二狗没明白。
“火药怕光,柱子不怕。”罗令说,“但光能烫人。”
他指向第三根龙柱。柱身有道裂痕,阳光平时照不到,可刚才爆炸震动后,石块移位,露出一个凹面。那形状,像极了聚光镜。
王二狗懂了。他带着人重新布阵,十二面青铜镜依次摆开。罗令站在主位,调整第一面镜的角度,把晨光引向龙柱凹面。
光束集中,柱体开始发烫。
不到半分钟,柱子背后的石缝里冒出白烟。
“有东西在烧!”赵晓曼说。
紧接着,一声闷响从柱后传来。不是爆炸,更像是引信被高温点燃后的自燃。火光一闪即灭,但周围的火药包接连被引燃,像蛇一样沿着石缝爬行。
最后一处炸点在祭坛正前方,炸出个两尺宽的坑。烟散后,地面露出一块完整的石板,上面刻着星图,与残玉梦境中的“天枢位”完全吻合。
罗令走过去,蹲下,手指抚过石板纹路。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地下有东西在转。他没抬头,只说:“赵晓曼,关掉直播。”
“为什么?”
“现在拍下去,会有人照着挖。”
赵晓曼沉默两秒,按下停止键。
王二狗跑过来:“都清了,没别的埋伏。”
罗令站起身,看向祭坛中央的石碑。缺口朝上,像一张等着被填满的嘴。他摸了摸颈间的残玉,温的。
“刚才那阵风,来得巧。”赵晓曼说。
“不是巧。”罗令说,“是气流规律。炸三次,热空气上升,冷风必从高处补进来。”
他转身,对王二狗说:“带人守着入口,谁也不准靠近石碑。”
“你要干啥?”
“等一个人。”罗令说,“等他忍不住下来。”
王二狗咧嘴笑了:“那我多带几个镜子,他一露头,就给他照成烤红薯。”
罗令没笑。他走到祭坛边缘,抬头看岩壁。刚才反光的地方,现在空了。可他知道,赵崇俨还在看着。那人不会走,也不会认输。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陶埙。埙身沾了血,擦过了,但裂纹还在。他轻轻吹了下,没出声。埙是通机关的,不是用来吓人的。
赵晓曼走到他身边:“接下来怎么走?”
“走不到下一步。”罗令说,“得等。”
“等什么?”
他望着石碑的缺口,声音很轻:“等它自己开口。”
赵晓曼没再问。她知道罗令在等什么。残玉和石碑的契合,不是物理上的嵌合,而是某种启动的信号。就像星宿对应机关,火符引动铁链,这块玉,也连着一段没响的音,一道没开的门。
她把设备包放下,坐在石阶上。雾已经散了大半,阳光照进祭坛,落在龙柱上,影子斜斜地划过地面。
罗令站着没动。他感觉到残玉在发烫,不是因为阳光,是因为靠近了什么。他没去摸,只是盯着石碑。
忽然,石碑的缺口里,传出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