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把作业本翻到第二页,钢笔尖在一道错题旁顿了半秒。窗外传来早读声,几个孩子正磕磕绊绊地念着新学的陶文译句。他没抬头,耳朵却捕捉到广播里一句轻飘飘的话:“NASA今日通报,火星乌托邦平原岩层表面发现规则刻痕,初步判断为地质风化所致,类似地球远古符号形态。”
笔尖在纸上压出一个墨点。
他放下笔,从抽屉底层取出牛皮纸包着的残玉拓片,轻轻摊开。指尖顺着纹路滑过那些交错的弧线与点阵,停在右下角一处断裂的回旋纹上。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说是科学家认为这不过是岩石应力裂变的巧合。
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另一侧,拉开档案柜最下格,取出一册泛黄的田野调查笔记。翻到夹着红签的那页,对照拓片与笔记中的测绘图。三分钟后,他合上本子,走到墙边挂钟下,拨动背后的小开关,切断了教室广播。
十分钟后,赵晓曼抱着投影仪走进办公室。她没问原因,只看了眼桌上的拓片和笔记,便将U盘插进接口。屏幕亮起,左侧是NASA公布的火星岩壁高清影像,右侧是双玉残片纹路的数字化叠加图。她点下“对齐”按钮。
两条弧线严丝合缝地重合,连最细微的崩裂缺口都完全匹配。投影自动运行比对程序,进度条走到百分之九十七时,她手腕上的玉镯突然轻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频率轻轻拨动。
与此同时,村卫生所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那哭声不急不缓,一起一伏,竟与投影中不断跳动的频率波形图节奏一致。赵晓曼低头看了眼腕间玉镯,又抬头看向屏幕,没说话,只是把音量调高了些。哭声透过喇叭传进来,波形图上的峰值随之起伏,像某种无声的应答。
罗令起身,把拓片收进文件袋,背起帆布包走了出去。
中午饭后,祠堂前的空地聚了些人。王二狗蹲在石阶上啃烧饼,看见罗令提着投影仪过来,忙把饼渣拍干净,站起来问:“又出啥事了?”
“看看。”罗令把设备架好,接上移动电源。
画面一亮,村民围了过来。有人嘀咕:“火星?那不是火箭打上去的地儿?”另一个说:“美国佬拍个石头,咋还扯上咱们村的玉了?”
没人笑,也没人走。孩子们挤在前头,盯着屏幕上两幅纹路慢慢重叠。当完全吻合的提示框弹出时,站在后排的老李头突然咳嗽了一声:“这纹……像不像咱家祖坟碑底那道?”
没人接话。但有人默默转身回家,拿来家传的木雕、石片、旧陶罐,摆在投影前比对。一块清代镇宅石兽底座上的刻痕,竟与火星影像边缘的一段短线完全对应。
赵晓曼轻声说:“不是巧合。”
罗令看着人群,说:“今晚,去祭坛点灯。”
天刚擦黑,村民陆续上了山。没人组织,也没人喊话。一盏纸灯从第一家亮起,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孩子们提着灯笼,大人抱着蜡烛,沿着老路往祭坛走。火光连成一条蜿蜒的线,像从村子的心脏里抽出来的一根脉。
祭坛上,罗令把残玉放在中央石槽里。它安静地躺着,表面泛着哑光,没有发热,也没有震动。他退后一步,没说话,只是点燃了自己的那盏纸灯,轻轻放在石台边缘。
一盏接一盏,纸灯被放上祭坛。风不大,火苗稳稳地烧着。有人低声哼起村谣,调子很老,词没人记得全,只有一句反复出现:“根在,人知。”
最后一盏灯被放上去时,是王二狗。他蹲下身,把灯摆正,抬头看了眼夜空。火星正悬在东南方,红得发亮。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残玉动了。
它没有发光,也没有嗡鸣,只是缓缓浮起,离石槽约一掌高,停住。然后,它转了个方向,玉面朝向星空,正对火星所在的位置。
一道青光从玉心射出,细如发丝,却笔直地刺破夜幕。光柱升到百米高时突然扩散,化作一片流动的纹路,与投影中的双玉图完全一致。那纹路在空中停留了三秒,随即顺着原路收束,整道光束调转方向,朝着火星的方位平射而去,消失在大气层外。
全场静默。
赵晓曼站在罗令身侧,手不自觉地抚上腕间玉镯。它不再震,而是变得温热,像贴着一块刚晒过的石头。
王二狗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掏出手机,打开直播界面,发现信号已被屏蔽。他皱眉,退出程序,迅速连上本地热点,手动推流。镜头扫过祭坛、纸灯、夜空,最后对准自己。
他身后,村民们仍仰着头,火光映在脸上。纸灰随风飘起,像无数细小的星屑。
他举起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木牌,正面写着:“俺们村上太空了。”镜头拉远,画面里是满山灯火,青光余迹尚未散尽,而那颗红色的星,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分。
境外直播平台的主通道仍在封锁,但局域网信号已通过三十多部手机接力上传。三分钟后,全球可访问的备用节点开始转发画面。评论区瞬间炸开,可王二狗没看一眼。他把手机架在石栏上,转身从背包里拿出第二块牌子。
他正要举起来,罗令忽然抬手,指向天空。
那道青光并未消失。它在高空分出三缕细丝,分别落向西北、西南与正东。每一道光落地的位置,都曾有过古老文明的遗迹——三星堆、敦煌、殷墟。
光丝入地即没,仿佛被大地吞下。
王二狗举着牌子,愣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可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堵了回去。那风不冷,却带着某种低频的震动,像是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应答。
赵晓曼闭了闭眼。她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竟与刚才婴儿的哭声一模一样。
罗令走到祭坛边缘,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纸灰。它落在掌心,没有灼热,反而冰凉。他低头看去,灰烬边缘竟浮现出极细的刻痕,形状与残玉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王二狗终于把第二块牌子举了起来。背面写着:“火种,是咱村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