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的脚步声在廊下渐远,我站在内室铜镜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银链。
窗外的雨丝打在青瓦上,滴滴答答,像极了苏晚晚被软禁在西园别院后,那日夜不停的呢喃声——父亲要我听话......不然火烧心......
姑娘,绿竹捧着药盏进来,您这两日总盯着西园方向,可要添件夹袄?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我这才察觉,秋夜的凉意已渗进锦缎裙角。
我接过药盏,却没喝。去把鲁三爷请来。我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银杏叶,就说,我要拆了苏晚晚身上的血契。
绿竹的手顿了顿:可那老匠人说过,解咒......
我知道。我打断她,他说用断魂钉钉住太阳穴三息,能逼出残魂印记,但可能会疯。我放下药盏,青瓷与木案相撞发出脆响,可前日她梦游时,望着我灵位唤姐姐......对不起......我闭了闭眼,那眼神,比王氏递毒酒时还真。
绿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福身退下。
鲁三爷是在戌时三刻到的。
他裹着褪色的靛青粗布衫,腰间挂着个铜铃铛,每走一步都响。
我在偏厅见他,烛火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姑娘要解的,是苏慎行下的血契?
我指了指案上的茶盏,喝口热的。
老匠人却没动,枯树皮似的手摸向腰间的铜铃:那血契用的是苏家秘传的双生引,拿亲女的魂做引,再拿替身的骨来缚。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盯着我,您可知苏晚晚为何总说火烧心?
那是她亲魂在替身骨里灼烤,想挣出来呢。
我攥紧了袖口:所以必须钉断魂钉。
他从怀里摸出枚锈迹斑斑的钉子,在烛火下泛着暗紫,这钉子在狗血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能镇阴邪。
可......他喉结动了动,若那姑娘的魂被灼得太狠,钉下去......
我明白。我起身,今夜子时,西园密室。
子时的西园飘着薄雾。
密室门打开时,九盏白烛同时被穿堂风引燃,火苗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苏晚晚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她今日没穿往日的月白衫子,只套了件灰布旧裙,头发乱得像团草。
见我进来,她突然剧烈挣扎,指甲在婆子手臂上抓出血痕:别烧我!
父亲说听话就不烧!
按住她。我声音冷得像冰,可指尖却在发抖。
绿竹捧着镇魂箍过来,檀木箍上刻满梵文,我亲手给苏晚晚戴上时,她突然安静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姐姐?
我心口一紧。那两个字落进耳里,竟比顾昭珩说时还烫。
启动影织·共感。我默念系统指令,识海中的银线地一颤,缠上苏晚晚的眉心。
刹那间,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来——
四岁的苏晚晚躲在红木柜里,透过雕花缝隙,看见王氏扶着南来使者的胳膊:苏小姐天生凤脉,你们苏家女,只能做影子。她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绣鞋上,却不敢哭出声。
七岁的苏晚晚蹲在我院外的桃树下,捡到我掉落的帕子。
那帕子上绣着并蒂莲,她把脸埋进去,闷声说:要是我能像她一样......自由地笑就好了......
十三岁的苏晚晚跪在佛堂,王氏捏着她的下巴灌药:晚晚最乖了,喝了这碗,就能替清棠挡灾了。她吐着苦水笑,可眼里的光却一点点灭了。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
原来她不是天生会装,是从小到大的每一日,都在学怎么当另一个人。
姑娘!鲁三爷的声音突然炸响,要钉了!
我猛地回神。
苏晚晚被按在石案上,鲁三爷举着断魂钉,锈迹混着他的手汗往下滴。
我咬着唇点头,银链在腕间撞出清脆的响。
钉子落下的瞬间,苏晚晚的惨叫刺穿密室。
她额头渗出血珠,顺着鬓角流进灰布裙领。
我看见她识海里浮现金色锁链,像毒蛇似的缠着她的魂。
那锁链上刻满我熟悉的咒文——是苏慎行书房里那本《阴阳要术》的内容。
誓缚·破契!我指尖掐出月牙印,若有以外力拘我同类者,天地共诛!
系统的银线突然暴涨,缠住那些金链。一声,最粗的那根断了。
苏晚晚浑身剧烈抽搐,挣脱婆子的手,扑进我怀里。
她的眼泪滚烫,浸透我胸前的锦缎:别烧......我不想烧......姐姐......救我......
我僵在原地。
她的指甲掐进我后背,疼得我眼眶发酸。
锁魂婆的低语突然在耳边响起:她不是你敌人,她是另一个你——被选中,却被毁掉的那个。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晚的力气渐渐弱了,瘫在我怀里睡过去。
她的呼吸轻得像片羽毛,我这才发现,她的脸比我还小一圈。
姑娘,鲁三爷突然指着密室西墙,那墙缝里有暗格。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青砖缝隙里果然露出半截铜片,我摸出袖中银簪挑开,一声,暗格里掉出卷羊皮地图。
展开时,几星血渍溅在上面,晕开像朵枯萎的花。
北陵地宫入口。鲁三爷凑过来看,声音发颤,这是苏家的老巢......旁边批注女替成功,则废;主器复苏,则燃——苏慎行早备着退路呢。
我的手一抖。地图背面的血字刺得我眼睛疼:沈清棠、苏晚晴。
苏晚晴?绿竹轻声念,原来......
晚晚是假的。我盯着那两个名字,苏晚晴才是他亲女,而我......我喉头发紧,是他要的主器。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姑娘。顾昭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我能进来么?
我把地图塞进袖中,理了理裙角:进来。
他推门进来时,月光跟着淌了一地。
他望着我怀里的苏晚晚,又看了看我发红的眼尾,没说话,只伸手替我把碎发别到耳后。
你还把她当妹妹吗?他轻声问。
我低头看着苏晚晴的睡颜。
她睫毛上还沾着泪,像片被雨打湿的蝶翼。她是苏晚晴,可我不是她姐姐。我摸了摸她发间,那里已没有金丝——最后一缕咒引,被我投进熔炉化了,我们都被选中,但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命。
顾昭珩没接话,只是握住我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银链传过来,烫得我心口发暖。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它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把西园的青瓦照得发白。苏慎行以为我能被操控,我勾了勾唇,是因为他不懂——真正掌控命运的人,从不会回头。
识海里的银线突然震颤,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心战统帅·倒计时:91%。
我握紧顾昭珩的手,望向北方的群山。
那里有北陵地宫,有苏慎行的老巢,有属于我的、真正的战场。
雨不知何时停了。
风卷着桂花香钻进密室,混着苏晚晴身上淡淡的药味,像极了那年春天,我在桃树下捡到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