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柳含烟连夜塞给我的密录,指节几乎要掐进掌心。
泛黄的纸页上,二字像根烧红的针,扎得我眼眶发酸——那总爱跟在我身后,用冻得通红的手给我塞半块桂花糕的小丫头,名字竟排在癸未年十二月引血名单最末,旁边批注着纯阴之体,宜作活魄丝。
窗外的雪粒子敲着窗棂,我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崔明柔要拿绣娘的血织凤凰?
她当这是绣坊里的金线银线,抽干了还能再续?
叩叩。
暗卫的暗号从瓦上传来。
我展开顾昭珩派人送来的密信,墨迹未干:药牢西墙子时渗水,守卒换岗时酒坛必空。指尖抚过信尾那枚极小的靖王印,我扯下腕间的翡翠镯子,塞进妆匣最底层——若今夜回不去,至少留个凭证。
粗布囚衣裹在身上,刺得皮肤生疼。
阿丑的假伤药抹得我半边脸青肿,混在新押的里往太医署走时,后颈的冷汗把衣领都浸透了。
可当地牢铁门一声打开,腐血混着生药的腥气涌上来时,我突然不冷了。
那气味里有铁锈味的甜,像极了原主被王氏推下荷花池前,呛进肺里的血水。
都给老子老实点!孙老疤的铜灯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用皮鞭挑起我下巴,新货?
明儿就试凝泪成丝,省得在牢里占地方。我垂着眸看他靴底的血渍,那暗红的痕迹在青石板上拖出长串,像条活过来的毒蛇。
地牢最深处的草席上,蜷缩着七八个女子。
她们的手臂溃烂处泛着诡异的银白丝光,像是有人把活蚕茧直接缝进了血肉里。
我蹲在一个面色青白的少女身边,她的睫毛突然颤了颤——没死透。
发间银针轻轻一旋,能力顺着粗布囚衣渗进她肩胛的旧疤。
布面霎时浮起斑驳字迹:癸未年七月初九,取汗三钱,浸青鸾线。更多名字跟着涌出来,李氏、赵五娘、九娘......密密麻麻的墨痕在布料上爬动,像无数只被踩碎的蚂蚁。
谁让你们流血?我压低声音,指尖掐进她掌心。
少女无意识地呢喃:崔娘子说......我们的眼泪能绣出凤凰。她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泡炸开的声。
我这才看见她舌下有条狰狞的疤痕——被人割断了舌筋。
开饭!
药童小杏端着木盆踉跄进来,她手腕上的银镯撞在盆沿,发出细碎的响。
我注意到她盛粥时故意颠了颠碗,半勺黑粥泼在角落石缝里。
等她提着空盆退出去,我装作捡米粒,指甲抠开石缝——里面塞着半张染血的纸。
驻颜方需纯阴之血,每月初一、十五采撷。我攥着纸页的手在抖,九娘拒不肯泣,遂断其舌,仍以血代泪。最后一行小字被血浸透,却刺得人眼睛生疼。
九娘......柳含烟说过,宫中第一绣手九娘擅绣《母女图》,那是林修远生母唯一留存的画像。
难道崔明柔早就在为林修远铺路?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撞在地牢四壁。
许怀安的青衫角先扫进来,他抱着竹简的模样像在抱医书,连靴底沾的血渍都带着股药香。
今日癸水未至者二人。他翻着竹简,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日黄芪缺两气血不足......须提前割腕取精血。
我贴着回音壁,听他的话在石墙上撞出嗡嗡的回响。
银针突然发烫,我鬼使神差地将它刺进石缝——能力顺着石纹窜向地牢各处。
崔娘子要我们的泪......
崔娘子要我们的命......
七八个声音同时响起,像七八个被扯断线的傀儡在念咒。
许怀安的竹简地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得他脸上的冷汗亮晶晶的。
他踉跄着往我这边走,靴跟踢到了那半张染血的纸。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捡起纸页。
他的手指突然抖得厉害,竹简骨碌碌滚到我脚边。
我看见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的批注,最后一页画着个绣绷,绷上的凤凰眼睛是用朱砂点的——和崔明柔房里那幅《百凤朝凰》一模一样。
暗卫的暗号从头顶传来。
我猫着腰往西侧墙根跑,潮湿的墙土簌簌往下掉。
身后传来许怀安的嘶吼:回来!
你们不能......但他的声音很快被守卒的吆喝盖过——顾昭珩的人已经把换岗的守卒灌得烂醉。
巷口的灯笼晃着暖黄的光,顾昭珩的黑袍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递来热帕时,我才发现掌心被银针扎出了血,血珠渗进针身,竟泛起细细的金纹。
疼么?他的拇指擦过我掌心的血痕,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
我摇头,眼前突然闪过残影:雪地里跪着个穿青衫的男人,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他哭着喊奴该死!
奴未能护主,妇人的手垂在雪地上,腕间戴着和小杏一样的银镯。
玉簪在发间轻颤,能力像被什么撞开了道缝,我听见针身里传来细细的呜咽,像是无数被抽干血的绣娘在说话。
他们用血绣梦。我望着太医署方向,寒风吹得眼眶发酸,我就用命撕梦——崔明柔不是爱凤凰么?
我要让她看看,凤凰的爪子上沾着多少血。
顾昭珩突然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我让人查了乱葬岗的新坟。他的拇指摩挲着我腕间的银针,九娘的《母女图》,或许埋在第七排槐树下。
我猛地抬头。
他望着我发亮的眼睛,笑了:明日卯时,我让阿丑备辆采药车。
雪粒子又落下来,打在银针上发出细碎的响。
我摸着针身上的金纹,听见系统在耳边轻鸣,像是在说:该撕开最后一层锦绣了。
而我知道,乱葬岗的槐树下,藏着的不只是一幅绣品——那是崔明柔的命门,也是林修远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