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卫的夜,被疫病与阴谋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城头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紧张而疲惫的面庞。城内,临时病舍传来的呻吟咳嗽声与消毒药草燃烧的呛人气息交织,提醒着人们死亡近在咫尺。衙署内,灯火通明,林婉清强撑着日益沉重的身体,伏案疾书,将最新发现的毒物特性、北狄游骑的异动以及自己的研判,详细密奏太子。额角不断渗出的虚汗和胸腔间隐隐的灼痛,让她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但她咬紧牙关,不肯停下。
“大人,您脸色很差,还是先歇息片刻吧。”随行的心腹医官方淮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见林婉清脸色苍白,忍不住劝道。他是防疫官出身,对林婉清极为敬重。
林婉清摇摇头,将最后几个字写完,封好火漆,才接过药碗。药汁苦涩,她却浑然未觉,心思全在眼前的困局上。“方医官,黑风峪清理得如何?张将军可回来了?”
“回大人,张将军已带回消息,黑风峪残骸已按您吩咐,深埋处理,并撒了大量生石灰。将军还在峪口发现了些非我朝制式的箭簇和脚印,已派人追踪,但目前尚无更多发现。”方淮回道,眉头紧锁,“只是……军中因谣言和疫情,士气愈发低落,已有数起兵士试图擅离营寨的事件,虽被弹压,但长此以往,恐生大变。”
林婉清心中一沉。内忧外患,局势已岌岌可危。北狄在外虎视眈眈,内里疫情未控,军心浮动,还有看不见的黑手在散播恐慌。自己此刻若倒下了……她不敢想象后果。
“传令下去,所有医官、药工,分班轮值,务必保证休息。巡防兵士,增发御寒衣物和姜汤。再告谕全军,朝廷援军和药材不日即到,让大家坚守待援,擅离者,军法从事!”她强打精神,下令道。此刻,稳定军心比什么都重要。
方淮领命而去。林婉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股自下午起便萦绕不去的晕眩感更重了,喉咙也开始发干发痒。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发烧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脑海。连日来,她亲临病舍,查验毒物,虽极力防护,但面对这种未知的诡异疫毒,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难道……
她猛地睁开眼,取过一枚干净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珠,滴在预备好的试毒纸上(这是她根据古籍自制的简易验毒法,虽不精确,可做参考)。纸上的颜色缓缓变化,最终呈现出一种极淡、却与那红色毒粉遇酸后相似的暗紫色!
林婉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她,很可能感染了疫病!
恐慌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但仅仅一瞬,她便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不能乱!此刻她若倒下,军心顷刻瓦解,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她迅速冷静下来,首先确认衙署内并无他人。绝不能让人知道她染病,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她挣扎着起身,将染血的试纸烧掉,清理干净桌面。然后,她取出自己配制的、药性最强的清热解毒丸,和着冷水吞下。又找出银针,深吸一口气,依据脉象和自我感觉,精准地刺入几个扶正祛邪的要穴。
针尖刺入皮肤的微痛,让她精神一振。她不能倒下去,至少,在稳住局面、找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法之前,绝不能!
然而,病魔无情。下半夜,林婉清的体温越来越高,头痛欲裂,咳嗽加剧,甚至开始感到肌肉酸痛。她知道自己必须休息,否则病情会急速恶化。她以“连夜撰写奏章,需要静思”为由,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将自己反锁在衙署内间。
躺在冰冷的床铺上,高烧让她意识模糊。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云州疫区那些死去的百姓,看到了慈幼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看到了顾长渊深邃的眼眸……不,她不能死在这里!绥远卫需要她,那些信任她的军民需要她,她的医道,还未走完!
强烈的求生欲和责任感支撑着她。她强迫自己回忆所有关于此疫症的脉案细节,思考着每一种药物的君臣佐使,在脑海中推演着最优的治疗方案。汗水浸透了衣衫,又冷又热,她仿佛在无间地狱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鸡鸣。天快亮了。林婉清挣扎着爬起,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她再次施针,服下加量的药丸,仔细地用脂粉掩盖病容,换上一身干净官服。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衙署时,林婉清推门走出,除了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神情依旧沉稳冷静。她像往常一样,听取汇报,巡查病区,调整方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每说一句话,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大人,您今日气色似乎……”方淮细心,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无妨,昨夜思虑过甚,未曾安眠。”林婉清淡淡打断,转移话题,“城北病区今日情况如何?新方药可曾送抵?”
她将所有的虚弱与痛苦,死死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这是一场与病魔、与时间、与暗处敌人的无声战争。她必须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