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士那温和笑容下隐藏的狂热，像一层冰冷的油污，涂抹在陆沉渊的感官上。那句“新世界的曙光”，带着某种宗教仪式般的蛊惑与令人作呕的虚伪。
陆沉渊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出了那间舒适的囚笼。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假的安宁。
他被两名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守卫“陪同”着，跟在陈博士身后，行走在“北极星”实验室光洁如镜、泛着金属冷光的通道中。通道两侧是无数紧闭的房门，标识着各种他看不懂的缩写和代号：【基因序列优化室】、【神经接口调试间】、【适应性反应场】……每一个名字都透露出一种将人体视为机械般拆解、改造的非人气息。
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更加浓重，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电路烧焦又带着奇异的甜腥气，那是大量电子设备和高强度生物实验共同作用的结果。低沉的、无处不在的嗡鸣声是这里的背景音，仿佛整个实验室都是一头活着的、在冰川下沉睡的金属巨兽。
他们乘坐一部需要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的电梯，向下深入。电梯运行平稳而迅速，显示的楼层数字不断变小，最终停在了【b7】——一个在常规建筑中极少触及的深度。
电梯门打开，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的陆沉渊，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这里不再是那种规整的通道和房间，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然冰窟改造而成的空间！穹顶是由万年不化的蓝色冰川构成，垂落着无数散发着幽冷白光的冰棱，如同倒悬的利剑。冰壁被切削得平整，镶嵌着巨大的观察窗和复杂的管线系统。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凹陷下去的、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圆形区域。区域被一种近乎透明的、泛着能量波纹的力场隔离开来。力场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矗立着几十个……如同巨型蚕蛹般的银色金属舱！
这些金属舱约三米高，表面布满了各种接口和指示灯，一些舱体的观察窗内，隐约可见模糊的人形轮廓浸泡在某种淡蓝色的液体中，连接着无数的管线，如同沉睡的胎儿，又像是被束缚的标本。
而在圆形区域的正中央，有一个更加巨大、结构也更为复杂的圆柱形装置，它连接着从穹顶垂下的粗大能量导管，周身闪烁着幽蓝色的电弧，发出一种低频的、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共鸣声。
这就是“净化之源”的“启蒙”现场？那些金属舱里是什么人？苏晚晴在哪里？
陆沉渊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视着整个空间。他看到在圆形区域上方，环绕着一圈悬空的、带有单向观察玻璃的控制回廊。陈博士正带着他走向其中一个控制室。
控制室内，已经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忙碌，各种复杂的全息屏幕悬浮在空中，显示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生物体征监控图。
陈博士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全息屏幕上轻点了几下，其中一个巨大的观察窗的透明度被调整，清晰地露出了下方力场内的景象。
“看，陆先生，”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展示珍宝般的自豪，指向下方那些银色金属舱，“这些都是‘志愿者’，正在接受‘源质’的初步融合，剔除他们基因中不必要的‘杂质’与‘情感累赘’，为拥抱更伟大的存在做准备。”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款新产品的流水线。
陆沉渊死死盯着那些金属舱，尤其是其中一个舱体表面指示灯闪烁频率明显与其他不同的那个。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苏晚晴就在里面！他们所谓的“适应性评估”和“小瓶颈”，就是指强行对她进行这种非人的“启蒙”？！
怒火如同岩浆，在他冰封的心湖下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但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爆发，都只会将苏晚晴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必须看，必须记住，必须找到破绽！
“这就是‘净化’？”陆沉渊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那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这只是最初的‘洗礼’。”陈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下方幽蓝的电弧光，“利用我们从冰川深处提取的‘源质’能量，温和地……重塑生命蓝图。当然，过程可能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排异反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下方其中一个金属舱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表面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报警！观察窗内，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开始剧烈抽搐，淡蓝色的液体仿佛沸腾般翻滚出大量的气泡！
控制室内立刻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研究员们一阵忙乱。
“哦，看来这位‘志愿者’的兼容性不太理想。”陈博士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遗憾，仿佛在评价一件次品。他随手在全息屏幕上操作了几下。
那个剧烈震动的金属舱下方突然打开一个缺口，整个舱体连同里面那个仍在挣扎的生命，瞬间坠入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只有吞噬一切的寂静。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处理垃圾般的漠然。
陆沉渊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杀意。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微不足道的排异反应”？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被如同废料般轻易抹去？
“不必在意，陆先生。”陈博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紧绷，转过头，微笑着安慰（或者说挑衅），“进化之路总是伴随着淘汰。唯有最坚韧、最纯净的载体，才配承载‘源质’的荣光，服务于更崇高的目标。”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中央的圆柱形装置，眼神变得无比狂热：“看那里，那就是‘源质共鸣核心’，是我们与伟大‘源质’沟通的桥梁！当‘启蒙’完成，合格的载体将与核心建立连接，他们的意识将被‘提纯’，融入一个更宏大、更永恒的……集体意识网络！个体渺小的悲欢与局限将被超越，那才是真正的‘净化’与‘升华’！”
集体意识网络？抹杀个体？陆沉渊心中寒意更盛。傅瑾行想要的，根本不是创造新人类，而是制造一批绝对服从、没有自我思想的活体工具！一个由他掌控的、蜂巢般的意识奴隶军团！
“苏晚晴……”陆沉渊强行将话题拉回他最关心的人身上，“她的‘评估’，进行到哪一步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指示灯异常的金属舱上。
陈博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陆先生果然敏锐。没错，苏小姐正在那个舱体内。不得不说，她的‘基础素质’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精神层面的某种……独特的‘共鸣性’，让我们非常感兴趣。这也是傅先生特别关注她的原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似乎……她与你，或者与你父亲发现的某些秘密，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关联’？这正是我们需要进一步‘评估’的地方。”
关联？陆沉渊想起宋哲信中那被血迹污染、提及苏晚晴的模糊字句。难道傅瑾行绑架苏晚晴，不仅仅是为了威胁他，还因为她本身可能就是一个“钥匙”或者“催化剂”？
这个猜测让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下方那个属于苏晚晴的金属舱，指示灯闪烁的频率陡然加快！舱体也发出了轻微的、高频的震动声！观察窗内，淡蓝色的液体翻滚得更加剧烈，那个模糊的轮廓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即便隔着观察窗和力场，陆沉渊仿佛也能听到她无声的呐喊！
“看来，苏小姐的‘共鸣’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强烈。”陈博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数据，“这很好，说明她的‘潜力’巨大。当然，也需要更精密的调控，避免……过载。”
他伸出手，就要在全息屏幕上进行某种操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的、并非来自实验室内部，而是仿佛源自冰川本身的巨大轰鸣，猛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b7层都在剧烈摇晃！顶部的冰棱簌簌落下，砸在力场和地面上，碎裂成无数冰晶！控制室内的灯光疯狂闪烁，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杂乱扭曲！
地震？还是……外部攻击？！
陈博士脸上的狂热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愕和恼怒：“怎么回事？！”
“博士！检测到基地外围冰层发生大规模异常断裂！能量波动异常！疑似……人为引爆！”一名研究员惊慌地汇报。
“安保系统报告，c区、d区多个出口遭遇不明身份武装力量强攻！对方火力凶猛，装备精良！”另一条紧急通讯接了进来。
混乱！突如其来的混乱打破了实验室内部冰冷有序的节奏！
陆沉渊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他几乎在震动发生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向侧前方一撞，将一名正好因震动而站立不稳的守卫狠狠撞向主控台！同时，他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武器，而是陈博士刚才随意放在控制台边缘的那个、闪烁着红色信号灯的微型控制器——那个能发送信号、也可能具备其他功能的设备！
陈博士反应极快，在陆沉渊动的瞬间就向后急退，同时厉声喝道：“拦住他！”
另外两名守卫立刻扑了上来！
但陆沉渊的速度更快！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控制器！
就在他即将得手的刹那——
“嘀——！！！”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凄厉的警报声，从下方圆形区域传来！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只见那个属于苏晚晴的金属舱，指示灯已经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舱体剧烈震颤，表面的某些结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观察窗内，淡蓝色的液体仿佛被染上了一丝不详的暗色，那个模糊的轮廓蜷缩着，生命体征的数据在屏幕上疯狂跳水！
“不好！目标载体生命体征急速恶化！‘源质’注入失控！即将过载崩溃！”研究员发出惊恐的尖叫。
苏晚晴！
陆沉渊的目光瞬间被下方那血红的警报吸引，夺取控制器的动作因此慢了百分之一秒！
就是这百分之一秒的迟疑，一名守卫的枪托已经狠狠砸在了他的后颈！
剧痛传来，眼前一黑，陆沉渊闷哼一声，身体向前踉跄，手中的控制器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远处。
另一名守卫趁机将他死死按住。
陈博士惊魂未定地捡起那个控制器，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一眼下方苏晚晴那岌岌可危的金属舱，又看了一眼被制住的陆沉渊，以及外面依旧传来的爆炸和交火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狠戾的决断。
“启动紧急预案！优先稳定核心实验体！所有非必要项目暂停！安保部队，全力阻击入侵者！必要时……可以启用‘清道夫’协议！”他对着通讯器厉声下达命令。
然后，他走到陆沉渊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那双因为愤怒、担忧和剧痛而布满血丝、却依旧冰冷如渊的眼睛，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
“看来，我们有‘客人’到了。不过没关系，陆先生，这小小的插曲，不会影响我们既定的行程。”
他凑近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你看，这就是个体情感的软弱。它让你分心，让你犯错。只有彻底‘净化’，才能摆脱这种可悲的束缚。”
他站起身，对守卫吩咐道：“带陆先生回休息室，‘保护’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守卫粗暴地将陆沉渊拉起，向外拖去。
在离开控制室的最后一刻，陆沉渊挣扎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个闪烁着血红警报的金属舱。
苏晚晴……等着我……
外部突如其来的攻击，是敌是友？是“隐麟”的救援，还是另一股势力？这一切，暂时都与他无关了。
他再次被押送回那个冰冷的“休息室”，如同被重新关入笼中的困兽。
但这一次，他那双冰封的眸子里，除了杀意，更多了一种名为“不惜一切”的决绝。
北极星实验室的冰层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第6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