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无数根细针,疯狂地扎刺着陆沉渊的每一寸皮肤。污浊的水流裹挟着不明的杂物,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河底。他强忍着肋下旧伤被冷水激发的剧痛,以及全身肌肉抗议般的酸软,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呼吸和节奏,奋力向对岸游去。
身后,工业区的爆炸声依然此起彼伏,火光将那片天空染成诡异的橘红色,浓烟如同巨大的魔鬼触手,伸向夜空。这盛大的“烟火”是他为自己创造的唯一生机,也是他留给傅瑾行的一份血腥回礼。
河水不算太宽,但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这段距离显得无比漫长。当他终于触碰到对岸湿滑泥泞的斜坡时,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自己拖离了水流。
他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污水。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寒风吹过,带走本已不多的体温,让他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战术手电在刚才的搏斗和泅渡中已经丢失,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天际那抹不祥的红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不能停在这里。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他咬紧牙关,用几乎冻僵的手指,摸索着从腰间一个防水的小包里,掏出了那个伪装的“收音机”和与之配对的、来自苏晚晴的求救信号接收器。接收器上的绿色指示灯依旧在稳定闪烁,像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他方向。
苏晚晴……在森林里……脚伤了……
每想一次,他的心就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分。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已经是城市远郊的荒僻地带,杂草丛生,废弃的农田和零散的棚户依稀可见。他需要交通工具,需要干爽的衣物,需要药品,更需要一个能联系外界、策划下一步行动的临时安全点。
他之前布置的逃生路线不止一条,这个河岸出口附近,就有一个预设的应急物资点。
凭借着记忆和星辰方位,他在黑暗中踉跄前行。每走一步,湿透的靴子都发出咯吱的水声,身体因为失温和伤痛而不断打着冷颤。但他眼神中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因为心中那份迫切的牵挂,燃烧得更加炽烈。
在一处看似废弃的农用机井房背后,他撬开了一块松动的砖石,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密封的防水袋。袋子里有一套干净的黑色运动服、一双运动鞋、一些高能量的压缩食品和瓶装水、一笔现金、几个未注册的一次性手机,以及一个简易的急救包。
他迅速脱掉湿透的衣物,用毛巾胡乱擦干身体,换上干爽的衣服。尽管衣服单薄,无法完全抵御寒意,但已经好了太多。他打开急救包,检查了一下肋下的伤处,淤青更加明显,但骨头应该没事。他喷上镇痛消炎的气雾剂,用弹性绷带紧紧缠绕固定,剧烈的刺痛感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也带来了一丝支撑的力量。
他拿起一个一次性手机,开机。没有立刻拨打任何号码,而是先快速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加密信息,发送到了一个特定的、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号码上。信息内容只有两个词:【脱困】、【北欧】。
这是他留给宋哲的暗号。只要宋哲收到,就会明白他已经冲出包围,并且下一步的关注重点在北欧。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思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北欧。私人飞机渠道肯定被傅瑾行严密监控,常规航空通道也风险极大。他需要更隐秘、更不寻常的路径。
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公路上偶尔掠过的车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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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冰原森林。
苏晚晴紧握着那个闪烁着绿光的金属盒子,仿佛它是连接生与死的唯一桥梁。那微弱的绿光,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成了她全部的精神支柱。
她不再试图站立,那样只会加剧脚踝的伤势和体力消耗。她开始用最原始、也是最节省力气的方式——爬行。
手肘和膝盖抵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肌肉的哀嚎和关节的刺痛。受伤的左脚踝被她小心地拖着,尽量避免承重,但偶尔的磕碰还是会带来一阵阵眼前发黑的剧痛。粗糙的雪粒和隐藏在雪下的枯枝划破了她的衣物和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寒冷麻痹了痛感,却让伤口更加危险。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时间再次变得模糊。意识在清醒和昏沉之间摇摆。她只能依靠着那点微弱的绿光,和脑海中陆沉渊模糊的面容,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抬起手臂,向前挪动身体。
森林仿佛没有尽头。黑暗、寒冷、孤独、疼痛,如同四堵无形的墙,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试图将她最后的意志碾碎。
突然,她爬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手臂猛地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翻滚!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沿着一个覆满积雪的陡坡急速下滑!冰雪灌满了她的口鼻,天旋地转,世界在她眼中疯狂旋转。她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雪沫。
“砰!”
下滑终于停止,她重重地摔在一个相对平坦的雪窝里,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短暂的眩晕后,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受伤的脚踝,仿佛被彻底撕裂。她躺在雪窝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瞬间冻结。
就在这时,被她死死攥在手里的金属盒子,再次传来了“嗡”的震动!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
是回应吗?是他吗?
她艰难地抬起手臂,将盒子举到眼前。只见那绿色的指示灯,闪烁的频率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稳定的间隔,而是变成了一种短促、重复的特定模式,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摩斯电码般的信号!
她不懂密码,但这变化本身,就足以让她濒死的心脏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这不是故障!这真的是通讯设备!有人在回应她!
希望,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这信号代表什么,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我还活着……”她对着盒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哑地重复着,“救我……森林……坐标……”
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坐标,只能重复着模糊的信息。
绿色的信号灯依旧以那种急促的模式闪烁着,仿佛在说:“坚持住。”
一股新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她不能死在这里!有人收到了她的求救,有人在试图定位她!她必须坚持下去!
她再次开始挣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翻出这个雪窝。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她没有放弃。指甲抠进冰冷的雪地里,留下带血的划痕。
终于,她半个身子探出了雪窝。她喘息着,抬头望向四周。
依旧是茫茫林海,无边黑暗。
但这一次,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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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沿海城市的灰色地带,凌晨。
陆沉渊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和工装裤,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他利用现金,在一个通宵营业的、鱼龙混杂的网吧包厢里,获取了初步的信息。
宋哲已经回复了加密信息,确认收到他的指令,并开始动用秘密渠道,调查傅瑾行在北欧的可能据点,以及准备非官方的撤离路线。同时,宋哲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傅瑾行在“清道夫”行动受挫后大为震怒,加强了对陆沉渊所有明面势力和社会关系的监控,常规途径前往北欧几乎不可能。
陆沉渊对此并不意外。他需要的,正是非常规途径。
他的目光,落在了网络上一条不起眼的、用隐晦术语发布的货运信息上。那是一艘即将启航的前往波罗的海某港口的货轮,招募“临时工”,报酬丰厚,不问来历。这种船,往往是偷渡和灰色贸易的温床。
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最快、最隐蔽的方式之一。他可以伪装成偷渡客混上去,在海上航行期间,再设法联系宋哲安排接应。
他记下了联系方式和碰头地点——一个位于码头区边缘的、散发着鱼腥和铁锈味道的破旧仓库。
离开网吧,天色依旧漆黑,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寒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
他压低帽檐,朝着码头区的方向走去。脚步因为伤痛还有些微跛,但背影依旧挺拔而坚定。
就在他即将拐入通往仓库的小巷时,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直觉,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太安静了。
凌晨的码头区不该这么死寂,连往常盘旋的海鸥和野猫的叫声都消失了。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他缓缓后退,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巷口的阴影和对面建筑物的窗口。
果然,在巷口一侧的垃圾桶后,他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环境色的反光——那是狙击镜或者望远镜的镜片!
不止一处。对面二楼一个没有灯光的窗户后面,也有隐约的人影轮廓。
埋伏。
傅瑾行的人,或者说,“星耀会”的触手,比他预想的伸得更长、更快。他们显然料到了他可能会尝试从海上离开,提前在这里布下了网。
陆沉渊的心沉了下去。硬闯是不可能的,他现在的状态,面对早有准备的狙击手和埋伏,胜算几乎为零。
他必须立刻撤退,改变计划。
他屏住呼吸,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后移动,准备退入身后更加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旧城区巷道。
然而,他刚退出几步,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两辆没有挂牌照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从两个岔路口缓缓驶出,堵住了他的退路。
车门打开,数名穿着黑色风衣、眼神凌厉的男子走了下来,手都放在腰间,显然持有武器。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他被堵在了这条狭窄的街道上。
陆沉渊缓缓站直了身体,不再隐藏。他摘下鸭舌帽,扔在地上,露出了那张虽然苍白却依旧冷峻的面容。他的眼神扫过前后左右的敌人,如同被困的孤狼,冷静地评估着局势,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对方没有立刻开枪,显然还是想抓活的,或者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指令。
一个为首的风衣男走上前几步,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冷冷说道:“陆先生,我们老板想请您去做客。请配合,免得大家麻烦。”
陆沉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双手,做出一个看似放弃抵抗的姿态。
但他的肌肉,却在瞬间绷紧到了极致。眼神的余光,锁定了侧前方一个堆放着建筑垃圾和废弃油桶的角落。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就在那名风衣男以为他屈服,示意手下上前擒拿的瞬间——
陆沉渊动了!
他猛地向侧前方扑出,不是直线,而是以一种诡异的之字形路线,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砰!”
消音器下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火星!
对面的狙击手开枪了!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陆沉渊已经扑到了那堆建筑垃圾后面,顺手将一个废弃的油桶猛地推向追来的风衣男们!
“开枪!击毙他!” 风衣男首领气急败坏地吼道!
更多的子弹倾泻而来,打在油桶和水泥块上,发出密集的砰砰声!碎屑横飞!
陆沉渊躲在掩体后,迅速从腰间拔出了那支缴获的、子弹所剩无几的紧凑型手枪。他没有盲目还击,而是在等待。
他在等一个混乱的机会。
突然,他听到身后堵路的轿车那边,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轰!!”
一辆轿车的油箱被打爆,瞬间化作一团火球!灼热的气浪和碎片四散飞溅!
是宋哲!还是……别的势力?
陆沉渊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完美地制造了他需要的混乱!埋伏的枪手和追兵都被这身后的变故吸引了瞬间的注意力!
就是现在!
陆沉渊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没有朝着任何一个预设的方向,而是直接撞向了旁边一栋老旧居民楼一楼的窗户!
“哗啦!” 玻璃碎裂!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的楼道之中。
“追!他进了楼!” 风衣男们反应过来,一边呼叫支援,一边冲向楼口。
而陆沉渊,在闯入居民楼的瞬间,并没有向上跑,而是凭借着在黑暗中依旧敏锐的感知,直接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闪身而入。
地下室堆满了杂物,潮湿阴暗。他没有任何停留,沿着记忆中来时勘察过的、这片老城区复杂的管网图,推开一个隐蔽的、锈蚀的铁栅栏,再次钻入了城市地下的黑暗脉络之中。
将身后的喊叫声、警报声,以及那冲天的火光,再次甩开。
他的逃亡,远未结束。而救援苏晚晴的路,布满了更多的荆棘与陷阱。
但他不能停下。
城市的暗影在他身后退去,而冰原上那点微弱的绿光,是他唯一的方向。
(第4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