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归那端坐绣架的焦骨,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图腾,彻底冻结了炙魂村的生机。
恐慌不再是暗流,而是汹涌的浪潮,拍打着每一扇紧闭的门窗。
村道上空无一人,连鸡犬都噤了声,只有风穿过嶙峋的黑色火山岩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更添死寂。
祠堂那深褐色的轮廓,在惨淡的天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磐石客舍内,气氛凝重如铅。
村长柳雉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在椅子上,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梁木,口中反复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词句。
“祭帕...料子...石像...报应...”
几个村老围着他,亦是面如死灰,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明四人对视。
“柳村长!”
苏明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玄衣身影立在窗前,目光锐利地刺向那失魂落魄的老者。
“祠堂后院塌陷的小门,通向何处?阿牛取走的‘亮亮的东西’,又是什么?暮云归所绣的祭帕,又有何特别之处?”
一连三问,如同冰冷的锥子。
柳雉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挣扎,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名唤石磬,是村中硕果仅存的老石匠,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因激动而扭曲。
“不能说!仙长!那是...那是祖宗的禁忌!触怒了守火灵...咱们村...咱们村就全完了啊!”
“禁忌?”
叶启灵月蓝长裙微动,腰间土灵珠流转着沉稳的光晕,声音清冷。
“若禁忌真能守得平安,阿牛与暮云归又因何而死?那些所谓的‘供奉’,究竟隐瞒了什么?”
石磬张了张嘴,最终却颓然低下头,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深深的恐惧。
姜若兰指尖萦绕的淡青灵蕴始终未曾散去,她敏锐地感知到,当提到“祭帕”时,角落里一个老妇人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一股混杂着愧疚与绝望的微弱气息一闪而逝。
而提到“后院小门”,柳含烟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痛苦和...
决绝?
线索再次陷入僵局。
祠堂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核心,被村民们用名为“恐惧”的铁壁死死围住。
“小石头......”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客舍通往后厨的门帘边。
那唤作小石头的男童,依旧抱着他的粗布娃娃,只从门帘缝隙里露出一双盛满惊惶的大眼睛。
子无双俯下身,白衣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自带微光,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焦躁的心田。
“别怕。告诉我,你看见阿牛叔从祠堂后面小门出来时...除了亮亮的东西,还看到了什么?比如...那里面的样子?或者...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小石头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紧张地看了看父亲石老憨,又看了看子无双清冷但似乎并无恶意的脸,小嘴嗫嚅了几下,终于用极低的声音说。
“里面...里面黑黑的...有好大的石头...像...像客舍里那个,但是...但是是碎的...有...有缝...缝里...好像...好像有红色的光...一闪一闪...像...像灶膛里快灭的火炭...”
碎掉的石像?
裂缝里的红光?
这信息如同惊雷!
守火石像在客舍大堂完好无损,祠堂后院却藏着碎裂的、内蕴红光的石像残骸?
阿牛取走的“亮亮的东西”,莫非就是...
“啊——!!!”
一声比之前暮云归遇害时更加尖锐、更加稚嫩、充满了无尽痛楚的孩童惨叫,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穿耳膜,骤然从村东方向撕裂了死寂!
那声音...
方向是村东头的晒药场!
姜若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失声惊呼:“白芷!”
那是她在村中唯一接触过、略通药理的医童,一个不过十岁、眼神清澈如溪水的女孩!
她之前曾让白芷帮忙留意村中是否有异常草药!
苏明身影早已化作一道黑色利箭,破开客舍压抑的空气,直扑村东!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灵力全开,紧随其后,心中皆被不祥的预感攥紧。
晒药场位于村东一片难得的向阳坡地,视野开阔。
此刻,场中景象却令人心胆俱裂。
平整的黄土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正是小医童白芷。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板结,颜色迅速加深,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劣质陶土般的深褐色!
这种诡异的“石化”正从她接触地面的后背和四肢疯狂蔓延,迅速向上侵蚀!
更恐怖的是,她裸露在外的、尚未被完全石化的皮肤表面,正鼓起密密麻麻、细如牛毛的暗红色尖刺!
那些尖刺如同活物般从她皮肉下钻出,闪烁着熔岩般的光泽,并且还在不断变长、变粗!
每一次尖刺的钻出和生长,都伴随着白芷撕心裂肺、却越来越微弱的惨嚎。
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被钉在滚烫铁板上的鱼。
“白芷!”
姜若兰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指尖淡青灵焰瞬间暴涨,化作柔和却坚韧的屏障,试图隔绝那恐怖的石化与尖刺侵蚀。
然而,她那足以疗愈脏腑的灵蕴术,触碰到白芷身上那诡异的深褐硬壳和暗红尖刺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极其暴戾、带着大地脉动般灼热意志的力量强行排斥、吞噬!
“没用的...若兰姐姐...”
白芷小脸痛苦地扭曲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泥土和自身渗出血珠的小手,颤抖着指向晒药场边缘,几个倾倒的、用于晾晒草药的巨大扁平竹匾,声音微弱断续。
“匾...匾下面...有...有东西...亮...好烫...”
话音未落,那恐怖的石化已然蔓延至她的脖颈,深褐色覆盖了她稚嫩的脸庞,密密麻麻的暗红尖刺从她脸颊、额头刺出!
她最后望向姜若兰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丝...
仿佛洞悉了什么的绝望。
随即,那小小的身躯彻底僵化,变成了一尊布满狰狞暗红尖刺的、深褐色的人形“石雕”。
维持着蜷缩的痛苦姿态,凝固在冰冷的黄土地上。
最后一点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不——!”
姜若兰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淡粉衣裙无风自动,指尖灵焰失控般摇曳,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叶启灵已如旋风般掠至那几个倾倒的巨大竹匾旁。
腰间金灵珠光芒大盛,无形的锋锐之力爆发!
唰!
唰!
唰!
沉重的竹匾被凌厉的气劲瞬间切割、掀飞!
竹匾下的景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黄土地被挖开了一个浅坑。
坑底,赫然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深褐色近黑的矿石碎片!
其色泽质地,与阿牛铁匠铺角落里那些、以及暮云归茶杯沿上凝结的暗红水珠所隐含的矿质,如出一辙!
这些矿石碎片此刻正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灼热波动,表面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如血管般脉动!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矿石碎片中间,半埋着一件东西——
一个仅有巴掌大小、雕刻得极其粗糙、无面无目的石像残片!
那形态,与客舍大堂的守火石像以及小石头描述的祠堂后院碎石像,分明同源!
此刻,这小小的石像残片上,正闪烁着与矿石碎片同步的、妖异的暗红光芒!
“矿石...石像碎片...”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蹲下身,并未触碰,只是玉笛悬于其上寸许。
笛孔仿佛在无声地吸纳着那狂暴灼热的能量波动,玉质的笛身竟微微泛起一层抵抗性的温润白光。
“它们在...共鸣!引动了地脉深处某种...暴戾的火毒之力!”
他目光如电,扫过白芷遇害的位置与这埋藏点之间的距离和角度,瞬间明悟。
“正午日光最烈时...光线穿透倾倒竹匾的缝隙...聚焦于此!如同引信...点燃了这‘毒源’!”
“毒源”爆发,无形的灼热恶力如同辐射般扩散,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得最近、正在附近翻晒草药的白芷!
那石化与尖刺,分明是地火剧毒与某种阴邪诅咒力量混合后,被极致高温瞬间激发、由外而内侵蚀血肉的恐怖结果!
苏明站在白芷那布满尖刺的“石雕”前,玄衣猎猎,衣袍上的神秘符文流转速度前所未有地剧烈,幽光大盛,仿佛在与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暴戾灼热的力量进行着无声的对抗与解析。
混沌之力在他体内奔涌,强行压制着那股试图侵蚀过来的恶念。
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越过白芷凝固的痛苦,越过那坑中妖异的矿石与石像碎片,死死钉在了村东祠堂那紧闭的、沉重的黑漆大门上。
三起死亡,手法各异,或碾碎,或焚尽,或石化穿刺,看似毫无关联,但源头——
矿石、石像碎片、祠堂!
如同三条毒蛇,最终都指向同一个阴冷的巢穴!
“祠堂!”
苏明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闻讯赶来、目睹白芷惨状后几乎崩溃的村民心头。
“现在,谁还拦我?”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面无人色的柳含烟,扫过浑身颤抖的石磬,扫过那些眼神彻底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村老。
无人敢应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带路!”
苏明的命令不容置疑。
柳雉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如同走向刑场般,带着苏明四人,走向那座象征着炙魂村最古老禁忌与秘密的祠堂。
沉重的黑漆大门,在苏明抬手间,被一股无形的混沌之力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开启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扉。
门内,光线昏暗,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灰、朽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焦糊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大门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暗之口。
那股混杂着陈腐香灰、朽木与淡淡焦糊味的阴冷气息,裹挟着无形的压力,瞬间将门外的天光与喧嚣吞噬。
门内,是一个异常空旷的大殿。
殿内没有供奉任何神佛塑像,只在最深处,设有一座巨大的、同样用深褐色火山岩垒砌的祭坛。
祭坛上方,幽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矗立着一尊比磐石客舍那尊更为高大、更为粗糙的无面石像轮廓——
那便是炙魂村世代供奉的“守火石像”本尊。
大殿两侧,是两排高及屋顶的沉重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无数黑漆木牌位,如同沉默的黑色森林,散发着森然的死寂。
牌位前的长明灯大多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盏豆大的灯火在幽暗中摇曳,映照着牌位上模糊的刻字,更添几分阴森。
村长柳雉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千斤巨石,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艰难,走向那深沉的祭坛。
苏明四人紧随其后,灵力运转,感知全开,警惕着大殿内每一寸空间。
叶启灵腰间的三颗灵珠光华流转不定,姜若兰指尖青蕴萦绕,子无双的玉笛紧握手中,笛身温润的白光在幽暗中格外醒目。
“仙长...这...这便是守火石像了...”
柳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他指着祭坛上那尊近两人高的巨大石像。石像通体深褐近黑,表面布满天然形成的坑洼与裂纹,毫无雕琢痕迹,仿佛就是一块从火山深处直接搬来的巨石,被赋予了某种原始的、蛮荒的“形”。
无面,无目,只有顶部略有人头的浑圆轮廓,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漠然与沉重。
祭坛下方,散落着一些蒙尘的蒲团和残破的香炉,香灰早已板结发黑。
然而,苏明的目光却如鹰隼般,瞬间锁定了祭坛侧面,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