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坟山脚下。
风雨愈发狂烈,豆大的雨点砸在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几株枯瘦的老树在风中张牙舞爪,投下扭曲摇曳的阴影。
一座低矮破败的草屋孤零零地杵在山脚背风处,屋顶的茅草被风卷走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骨架,在雨中如同嶙峋的肋骨。
草屋四周用歪斜的篱笆勉强围着,更添几分荒凉与阴森。
引路的村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那草屋,牙齿打颤:
“就…就是这儿!老吴头…老吴头就住这里!”
说完,便如同躲避瘟疫般,搀扶着老妪,头也不回地踉跄逃回了村子深处,留下苏明三人面对这风雨中如同鬼屋般的建筑。
“气息…混乱,恐惧,还有…”
子无双素白的身影立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清瘦的下颌滴落,他微微侧耳,似乎在倾听风中传来的无形之音,清冷的眼眸锁定那扇紧闭的、破旧不堪的柴门。
“…怨毒。”
“哼!”
苏明冷哼一声,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袍面上那些玄奥的符文随着他灵力的流转,幽光闪烁的频率明显加快,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鳞甲。
“装神弄鬼!”
他不再犹豫,大步上前,直接一脚踹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柴门!
“哐当!”
门板应声向内倒去,砸起一片泥水。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腐草药味、汗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坟土深处散发出的阴湿土腥气,扑面而来,呛人口鼻。
屋内光线极暗,只有屋顶几个巨大的破洞漏下惨淡的天光,照亮屋内飞舞的尘埃和雨水。
空间狭小,几乎一览无余。
一张铺着破草席的土炕,一张歪腿的破桌子,墙角堆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和农具。
墙壁上,用不知是炭条还是朱砂,涂抹着大量歪歪扭扭、意义不明的诡异符号和线条,如同疯子癫狂的呓语。
一个枯瘦矮小的身影蜷缩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门口,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受惊过度的老鼬鼠。
他头发花白稀疏,乱糟糟地粘在头皮上,身上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袄。
“老吴头?”
苏明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身影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转过身来!”
苏明加重了语气,一步踏入屋内,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在那佝偻的背上。
“别…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老吴头猛地转过身,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啼哭。
他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和污垢,一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瞪得溜圆,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身下的草席,指甲缝里满是黑泥。
“是…是山神爷!是那些死人!他们…他们爬出来了!他们要找替死鬼!要找挖了他们坟的人索命啊!”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眼神涣散,状若疯癫。
“挖坟?”
苏明捕捉到关键词,眼神锐利如刀。
“说清楚!你和王老蔫、赵铁头他们,到底在后山坟地里挖了什么?!”
“宝贝…有宝贝…”
老吴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就在…就在那口枯井旁边…老坟…那座塌了一半的老坟…我们…我们刚撬开棺木…就…就听到里面有声音…指甲刮棺材板的声音!还有…还有一股子…冻死人的寒气冒出来!”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筛糠般抖动。
“跑!我们吓得魂都没了…拼命跑…王老蔫跑得慢…被…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脖子…他惨叫…我…我不敢回头啊!”
枯井?
老坟?
寒气?
叶启灵和子无双也走进了屋子。
叶启灵的目光迅速扫过墙壁上那些癫狂的涂鸦,眉头微蹙。
子无双则蹲下身,清冷的目光落在老吴头那双沾满湿泥的破草鞋上,又仔细看了看屋内潮湿泥泞的地面。
“脚印。”
子无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苏明耳中。
“他昨夜冒雨出去过。不止一次。鞋底沾的是后山特有的红胶泥,很新鲜!”
苏明眼神一厉,猛地探手,一把抓住老吴头枯瘦的手腕!
触手冰冷黏腻,如同握住了一条冰冷的蛇。
老吴头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啊——!放开我!山神爷饶命啊!”
苏明不为所动,灵力微吐,瞬间侵入对方经脉。
一股微弱、驳杂、混乱不堪的灵力在对方体内流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阴寒之气,与死者身上的残留有相似之处,但更加稀薄驳杂,如同沾染而非本源。
更重要的是,这老吴头体内灵力虽然混乱,却并未有被强行逆转的迹象!
他的境界更是低微得可怜,连最基本的境界都算不上,绝无可能布置下祠堂和赵铁头家门口那种精妙而阴毒的阵法!
“不是你!”
苏明松开手,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凝重。
老吴头瘫软在草席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依旧惊恐涣散。
“不是他?”叶启灵有些意外,“那王老蔫和赵铁头…”
“有人利用了他!”
苏明斩钉截铁,目光如电般再次扫过墙壁上那些涂鸦符号,又落在墙角一堆杂物里露出的一角破旧书册上。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
那是一本纸张发黄发脆、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书册,封皮早已脱落,里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见一些关于“阴脉”、“聚煞”、“地窍”之类的词语,以及一些同样扭曲怪异的符文图样。
其中一页,被人用指甲反复划刻涂抹,显得异常凌乱。
“他在模仿这本书上的东西!”
苏明将书册递给叶启灵。
“但只是皮毛,或者说…被人刻意引导着去关注这些邪异的内容,加剧他的恐惧和疯狂,让他成为完美的替罪羊!”
就在这时,屋外风雨交加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而愤怒的呼喊声,伴随着凌乱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朝着草屋包围而来!
“抓住他!抓住老吴头这个瘟神!”
“就是他招来了灾祸!害死了王老蔫和赵铁头!”
“烧死他!把他献给山神爷谢罪!”
火光刺破雨幕!
十几个被恐惧和愤怒扭曲了面孔的村民,举着简陋的火把和锄头、镰刀等农具,如同潮水般涌到了草屋前!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湿漉漉的脸上那同仇敌忾的疯狂与杀意。
雨水浇在火把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阵阵白烟,更添几分混乱与不祥。
“滚出来!老吴头!”
“妖孽!滚出来受死!”
愤怒的咆哮声如同炸雷,在风雨中回荡。
草屋在人群的包围下,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老吴头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想往土炕底下钻。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是井!是那口枯井!井里有东西啊!”
他凄厉地嘶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枯井?”
苏明、叶启灵、子无双三人目光瞬间交汇。
村口枯井!
几乎就在老吴头嘶喊出“枯井”二字的同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猛地从村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并非爆炸,更像是某种沉重的、湿漉漉的东西狠狠砸在地面!
紧接着,一声比刚才祠堂那声更为凄厉、更为短促、充满了无尽惊骇与绝望的惨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撕裂了风雨和村民的喧嚣,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惨叫的来源,清晰无比——村口,那口被荒草掩埋了大半、象征着村子过往水源的枯井方向!
苏明瞳孔骤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他猛地撞开堵在门口的疯狂村民,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影,朝着村口方向爆射而去!
叶启灵与子无双紧随其后,月蓝与素白的身影在火光与雨水的映照下,快如惊鸿!
草屋内,只剩下瘫软如泥、语无伦次哭嚎着“井里有东西”的老吴头,以及屋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暂时呆滞、举着火把面面相觑的愤怒村民。
村口。
那口直径丈许的古旧石井,在风雨中沉默着。井口周围,荒草被压倒了一片。
一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俯卧在井口边缘的泥泞中。
死者穿着深灰色的粗布衣服,身形瘦小,看背影像是个半大的少年。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刷不掉那触目惊心的死状!
他的体表,覆盖着一层比赵铁头身上更厚、却比王老蔫身上薄得多的冰霜!
冰霜主要集中在背部和后脑,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色。
而在冰霜覆盖之下,靠近后腰的位置,衣物被烧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破洞!
洞口边缘同样残留着几点微弱的、诡异的蓝绿色火星,在雨中顽强地明灭闪烁!
破洞下的皮肉一片焦糊狼藉,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暴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下,那些深紫近黑的狰狞血管,如同祠堂王老蔫的翻版,虬结凸起,只是颜色更深,仿佛血液已经凝固成了紫黑的冰晶!
苏明第一个冲到近前,目光瞬间扫过尸体,随即死死钉在尸体倒卧位置前方一步之遥的地面上——
靠近井口内侧的一块布满青苔的湿滑石板!
那块石板表面,此刻正残留着一圈极其微弱、如同水波涟漪般迅速扩散又消失的扭曲光晕!
光晕的核心处,一股阴寒、混乱、带着强制性剥离与扭转意味的灵力波动,虽然正在飞速消散,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辨!
与祠堂、与赵铁头家门口那两块致命石板上的阵法残留,同源!同质!
“第三个!”
苏明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
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扫视着枯井周围:
被压倒的荒草、泥泞的地面、沉默的古井…
以及远处闻声赶来的、被眼前又一具恐怖尸体惊得面无人色、发出惊恐尖叫的村民!
“井边…又是预设的阵法!”
叶启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土灵珠在她掌心亮起,黄芒扫过尸体和那块异常的石板,反馈回同样狂暴冲突、正在迅速溃散的逆乱灵力。
“同样的手法!枯井…这里也是‘猎场’的一部分!”
子无双没有去看尸体,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枯井周围每一寸泥泞的地面,雨水冲刷的痕迹,荒草倒伏的方向…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距离井口约莫十步之外,一丛被踩踏得东倒西歪、沾满了新鲜红褐色泥浆的茂密蒿草丛边。
那里,泥泞中,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只用粗糙草绳编织的、沾满了新鲜红褐色泥浆的草鞋!
鞋底边缘,清晰地印着几道特殊的、如同锯齿般的编织纹路。
子无双走过去,俯身,用指尖轻轻挑起那只湿漉漉、沉甸甸的草鞋。
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脚印,”
他举起草鞋,声音清晰地穿透风雨,传入苏明和叶启灵耳中。
“从后山坟地方向而来,沾着红胶泥。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其中一双…”
他的目光转向村西头坟山的方向,又落回手中这只明显属于成年男子的破旧草鞋。
“…鞋底纹路,与老吴头屋里那双,完全一致。”
苏明猛地转头,看向村西头那片在风雨中更显阴森的山峦轮廓,眼中寒光爆射!
“老吴头!昨夜冒雨去过坟山枯井!他留下的脚印和这只鞋!”
苏明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风雨和村民的骚乱。
“他刚才的恐惧和疯癫,并非全然伪装!他知道这里有陷阱!他甚至可能…亲眼目睹了什么!”
线索,再次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一环,将那个蜷缩在破草屋里、状若疯癫的守墓老人,死死锁在了风暴的中心!
愤怒的村民举着火把和农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风雨中再次发出震天的怒吼,调转方向,朝着村西头那间破败的草屋,疯狂涌去!
“抓住他!”
“烧死这个瘟神!”
“给死去的乡亲报仇!”
群情激愤,杀意沸腾!
伏诛的呼声,在荒村的风雨夜空中,如同催命的丧钟,凄厉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