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白几乎是用了执行紧急任务时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快步返回宿舍区。走廊冰冷空旷，他的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制服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回荡在耳边。
他轻轻推开宿舍门，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生怕惊扰了里面的静谧。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张空着的单人床——果然，上面没有人。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视线立刻转向自己的床铺。
只见季寻墨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趴伏在床沿，睡得似乎更深沉了些。只是大概因为姿势不舒服，或者是梦中依旧不安，眉头微微蹙着，半边脸颊压出了浅浅的红印。而自己之前给他盖上的被子，有一小半已经滑落到了地上。
江墨白站在门口，静静看了几秒，确认少年没有被惊醒，这才悄步走近，驻足床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了一种能卸掉所有力道的巧劲，俯下身，手臂穿过季寻墨的膝弯和后背，微微用力，将少年整个抱了起来。
季寻墨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脑袋一歪，自然地靠进了他颈窝里，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少年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要沉一点，是正在抽条生长的少年的结实分量。他在怀中显得异常安静和依赖，脑袋无意识地歪斜在江墨白的胸，蹭了蹭，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但没有醒来。
江墨白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平稳，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缓慢而稳定地将季寻墨放回了...自己那张床上。他轻轻抽走被压住的、属于他自己的那床被子，仔细地给季寻墨盖好，掖紧被角，确保不会让他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在自己床上安睡的少年，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虚和某种陌生情愫的感觉悄然蔓延开。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他脱掉制服外套靴子和黑色护甲，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掀开被子另一角，背对着季寻墨躺了下来。
中间刻意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
然而，他根本睡不着。身体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
背后的每一寸感官都变得无比敏锐，能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他的体温，甚至是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睡着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些无意识的拥抱，并非出于清醒的意志，而是更深层、更本能的东西在驱使——
是极有可能的，如果季寻墨体内真的是∞-2的话，∞-1碎片对∞-2碎片天然的吸引和共鸣，是两股同源能量在寂静黑夜中不自觉的相互寻找与安抚。
睡着后的他，会褪去所有理智的枷锁，变得异常“空虚”，只能遵循本能去靠近那唯一的、能填补这种“空虚”的源头。
沉睡的我会忍不住拥抱你。
而那个被拥抱的孩子，大概一直以为是他自己睡相不好滚过来的吧。
想到这里，江墨白的心虚感更重了，甚至还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羞怯”的情绪？这种陌生的情感波动让他有些无措。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混乱的肢体接触，转而开始思索李安的话。
“他是鹰，不是家雀。”
“看着他，守着他就好。”
“教育，而不是教训。”
核心是...改变。
他不能再用以前那种非黑即白、只有惩罚和隔离的方式来对待季寻墨的错误。他需要改变。
可是，该怎么改变？具体要怎么做？
他的逻辑内核开始高速运转，试图从庞杂的数据中筛选出“正确”的行为模式。安抚？鼓励？表达关心？和...少次数的唠叨？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跳了出来，简单，直接，甚至有点粗暴，却符合他一贯的行为模式——
如果...如果在清醒的时候，也能拥抱呢？
既然睡着的自己忍不住，那清醒的自己，是不是可以...主动去拥抱他？
这个想法让江墨白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主动的、清醒的拥抱...这完全超出了他日常的行为范畴。这比面对十只融合“异变者”还要让他感到...难以处理。
他从没有主动拥抱过季寻墨。
以往的拥抱大概都是小孩子“撒泼打滚”求来的，又是奖励又是充电的，百般理由倒也没问题。
但他又想起季寻墨被踹后那委屈的眼神，趴在他床边不安的睡颜，以及李安那句“他需要...”
有些路，得靠他自己走出来。
而有些改变，得从他开始。
人造人的思维模式有时候直接得可怕。一旦逻辑通路被捋顺，得出结论，那么执行就变得顺理成章。
江墨白突然翻过身。
动作有些突兀，甚至带起了一点风。
季寻墨似乎被这动静惊扰，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但没有醒。
江墨白在黑暗中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毫无防备的睡颜，灰眸在适应了黑暗后，能清晰地描绘出他柔和的轮廓。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臂有些僵硬地、缓慢地抬了起来。
越过那道他自己划下的无形界限。
小心翼翼地，环过了季寻墨的肩膀。
这是一个极其笨拙，甚至称得上拘谨的拥抱。他的手臂没有完全收紧，身体也还保持着一点距离，只有手臂和胸膛的部分轻轻贴靠着少年温热的后背。
季寻墨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更深地嵌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发出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叹息。
江墨白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怀中人的温度、呼吸的起伏、发丝擦过他下颌的微痒触感...所有细微的感知被无限放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精密却从未处理过此类信息的内核。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流，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从那相贴的地方缓缓蔓延开来，驱散了之前所有的烦躁、迷茫和冰冷。
原来...清醒的拥抱，是这样的感觉。
并不糟糕。
甚至...有点...舒服。
他早该想到的。
对于共鸣，单纯的靠近，远远不及这种主动索求。
他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这片刻的...不管这是什么了。
过了很久，久到季寻墨的呼吸再次变得深沉均匀，江墨白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收紧了手臂，将少年更踏实、更完整地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季寻墨柔软的发顶，深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半睁着，里面翻涌着各种新生的、他尚且无法命名的情绪。
然后，他在心里，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地方，对着熟睡的少年，说出那个刚刚得出的、最重要的结论——
...我会忍不住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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