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教士看着黛玉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心脏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职业性的虔诚很快又占了上风。
“哦,我亲爱的林姑娘,您一定是太过劳累了。这‘神之泪’,是上帝赐予……”
“我问你。”
黛玉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冰面上,没有一丝温度。
“这东西,叫什么?”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那笑容扭曲而诡异,看得罗教士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倒竖。
“神之泪。”
黛玉的笑容,在这一刻,彻底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死寂。
她甚至没有抬高音量,只是伸出纤细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笃。
一声轻响。
书房屏风后,两道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像两头蛰伏在暗处的猎豹,眼神冰冷。
正是潇湘卫。
罗教士的眼睛猛地瞪大,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呼救,其中一人已经鬼魅般闪到他身后。
一只手精准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在他后颈处利落一按。
这位刚才还口若悬河的教士,连一丝像样的挣扎都未能做出,身子便软了下去,被另一人像扛麻袋一样轻松地扛在肩上。
整个过程,安静得落针可闻。
“带下去。”
黛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要知道关于那个的一切。”
“它的来源,制作方法,还有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它卖给了谁。”
“是。”
黑影一闪,连带着那个西洋教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紫鹃吓得脸色发白,赶紧端来一杯热茶:“姑娘……”
黛玉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强撑的冷静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扶着桌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椅子上。
那股甜腻的香气,依然在鼻尖萦绕不散。
前世贾宝玉那张枯槁、痴傻、涎水横流的脸,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活生生啃食成一具空壳的无力感,再一次将她死死攫住。
她逃离了贾府,算计了王家,把控了财权。
她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那个名为“宿命”的棋盘。
可现在她才发现,她只是从一个泥潭,跳进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更致命的流沙坑。
这东西,比人心更毒。
比皇权更霸道。
它能让英雄变成懦夫,让富翁沦为乞丐,让一个鼎盛的王朝,从内部开始,溃烂成一滩无可救药的脓水。
不。
不能怕。
黛玉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用力按下了桌案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机括。
片刻后,一个身影如青烟般出现在书房。
是红楼情报网的总负责人,代号“风筝”。
“主人。”
“动用所有渠道,给我查一种叫‘福寿膏’的东西,也就是刚才那个西洋人带来的‘神之泪’。”
黛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只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要知道,京城里,整个大周,有多少地方在卖,有多少人在抽。”
“不计代价,三天之内,我要结果。”
“是。”
风筝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三天,黛玉几乎没有合眼。
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前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下去,下颌的线条愈发尖削。
一张张加密的情报,从四面八方,雪片般汇集到她的案头。
每一张,都让她心底的寒意更重一分。
“城东‘快活林’,城西‘逍遥居’……京中已有七家地下烟馆开张,往来者皆为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及富商豪绅。”
“南边沿海几处港口,发现大量走私货物,以‘西洋奇珍’为名,实则皆为福寿膏。”
“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一个源头……”
黛玉拿起最后那份情报,看着上面那几个字,瞳孔刺痛般一缩。
废太子旧部。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零散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条淬毒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
废太子党羽被清算,财产充公,早已是丧家之犬。
他们拿什么东山再起?
靠这个!
靠这种一本万利,能让白银像潮水一样涌来的毒品!
他们不仅要敛财,更要毁掉这个国家的根基!
他们要把这东西,喂给那些勋贵子弟,喂给朝中大臣,喂给守边将士!
当一个国家的精英阶层,都变成了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的废人,那这个国家,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绝户计!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黛玉浑身冰冷。
这不是她熟悉的宅斗,也不是她擅长的商战。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足以让整个民族万劫不复的战争。
她立刻派人,去请了水溶和王熙凤。
密室里,灯火通明。
黛玉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那几份最关键的情报。
她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
“凤姐姐,王爷,”她开门见山,“我们有大麻烦了。”
她将福寿膏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她没有描述宝玉的惨状,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这种东西如何让人散尽家财,妻离子散,最终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王熙凤越听,脸色越白。
她这辈子,见惯了为了银子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邪性的东西。
“我的老天爷!”
王熙凤一拍大腿,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这比抢劫来钱还快!还毒!这还了得?!”
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不行!妹妹,这事儿必须马上捅出去!上报朝廷,让官府把那些烟馆全给抄了!把那些卖膏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砍头!”
这确实是最直接,也是正常人都会想到的办法。
水溶也皱起了眉,显然在思考查禁的利弊和政治影响。
然而,黛玉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
一个字,让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王熙凤和水溶都看向她。
只见黛玉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的冰冷火焰。
“堵,是堵不住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只要有暴利,就永远有人铤而走险。今天抄了‘快活林’,明天就会有‘神仙洞’。你把地上的口子堵住,他们就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从地底下挖出一百条路来。”
“敌人藏在暗处,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多少货。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只会藏得更深,变得更难对付。”
王熙凤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这玩意儿,把大周朝的根都给刨了吧?”
黛玉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所以。”
“我们不能只堵,我们要疏,更要控。”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我要亲手,掌控这个潘多拉的魔盒。”
此言一出,连一向沉稳的水溶,都变了脸色。
王熙凤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结巴巴地问:“妹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黛玉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震惊的脸,语调平稳,内容却石破天惊,“他们不是要卖吗?那我们就抢在他们前面,把市面上所有的货,全都买下来!”
“用红楼的钱,用红楼的渠道,垄断它!”
“他们想用这东西赚钱?我就让他们血本无归,无货可卖!”
“他们想用这东西当武器,来腐蚀我们的人?”
黛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堪称残忍的笑容。
“那更好。”
“这把最锋利的毒刃,我要亲自把它夺过来,然后,只递向我们的敌人!”
她的话,让整个密室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王熙凤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看着眼前的林黛玉,只觉得这个表妹,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还没完。
黛玉的目光,落向更远的地方,那里闪烁着一种超越了复仇的,更深沉,更可怕的野心。
“同时,我要成立一个秘密的医馆。召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研究两样东西。”
“第一,是这福寿膏的药用价值。如果它能让人忘记痛苦,那它或许能成为最好的麻醉剂。”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黛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要他们,给我研制出,能戒断这东西的解药!”
“我要这魔鬼,既能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剑,也能成为我手中最坚固的盾!”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
整个密室,死一般安静。
王熙凤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一锅粥,她完全无法理解黛玉这番惊世骇俗的计划。
水溶的眼中,却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慢慢亮起一种复杂难言的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团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的火焰。
他知道,她不是疯了。
她只是,想将这地狱,也纳入自己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