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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门外，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晚风拂过院中那棵老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这片刻的凝滞有些诡异。
林默看着月光下九叔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头百味杂陈。一年前被毫不留情呵斥、扫地出门的狼狈仿佛还在昨日，那声“歪门邪道”言犹在耳。如今，这位秉持正统、视祖师规矩如铁律的师父，竟会深夜登门，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画废的符纸上，朱砂那粗糙湿润的触感。
“九叔，”林默侧身让开，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外面风凉，进来说话吧。”
九叔似乎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僵硬，迈过门槛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稳重，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此刻的窘迫。
后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与义庄的陈旧杂乱截然不同。靠墙的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线圈、磁铁、蓄电池和一堆九叔完全看不懂的零件工具，空气中隐约有一股金属和臭氧混合的奇特味道。
林默给九叔倒了杯温水，放在小几上，自己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没有刻意寒暄，直接切入正题：“速成？九叔，科学这东西，最讲究基础和原理，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
他拿起桌上一副缠绕着细密铜线的木质框架，随手接上两根导线，导线另一端连着一个巴掌大、带有摇柄的装置（手摇发电机）。他轻轻摇动摇柄，框架中央，一枚小磁铁微微震颤起来，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看，这就是最基本的电磁现象。电生磁，磁生电。”林默停下动作，看向九叔，“怨灵，如果按我的理解，是一种特殊的能量聚合体，或许带有某种我们尚未探知的‘场’或‘波动’。电磁场，是自然界最普遍、也最容易被我们利用的‘力场’之一。用合适的强电磁场，去干扰、束缚甚至打散怨灵的能量结构，理论上完全可行。”
九叔盯着那停止震动的磁铁，眉头紧锁。林默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什么“场”、“波动”、“能量结构”，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来的认知。道法讲究的是阴阳五行、精气神、符箓咒语沟通天地之力，哪里听过这等“离奇”的说法。
“你…如何证明？”九叔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林默那双过于明亮的、充满自信的眼睛，“道法符咒，历经千年验证，祖师传承，自有其道理。你这…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如何能与妖邪抗衡？”
林默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蒙着黑布的东西。他掀开黑布，露出一个结构更复杂的装置——一个由粗铜线绕成的直径约半米的空心线圈（螺线管），线圈连接着几个大号的蓄电池和一个带有指针的表盘。
“这是我做的‘强电磁束缚场发生器’的原型机。”林默拍了拍线圈，“功率全开的话，能在线圈中心产生一个相当强的磁场。理论上，能量强度不够的灵体，进去就别想出来。”
他顿了顿，看着九叔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怀疑，笑了笑：“口说无凭。九叔，您要是不急着回去，明天晚上，镇东头李寡妇家有点‘麻烦’，约了我去看看。您若有兴趣，可以亲眼见识一下。”
九叔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他本能地想拒绝，身为茅山正宗，怎能去观摩这等“奇技淫巧”？但内心深处，那股被现实逼到墙角的焦虑，以及对这闻所未闻手段的好奇，最终压倒了他的矜持。
他沉默着，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
第二天傍晚，镇东头李寡妇家。
院子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李寡妇脸色苍白，拉着一个七八岁、眼神呆滞的小男孩，不住地向林默作揖：“林师傅，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狗子啊！自从前天从后山坟地跑玩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不说不笑，半夜还总对着墙角嘀嘀咕咕…”
九叔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穿着便装，帽檐压得有些低，但锐利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默和那孩子身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孩子周身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确实是被低级的游魂野鬼附了身。这种小鬼，他一张“驱邪符”配上咒语就能解决，只是费些心神。
只见林默不慌不忙，让助手从一个大木箱里取出一个头盔似的玩意儿，上面布满了细小的铜线和几个指示灯。他将头盔小心地戴在那名叫狗子的孩子头上。
“这是‘脑波频率干扰仪’，”林默对李寡妇，也像是对周围所有人解释，“能发射特定频率的弱电磁波，干扰附身灵体的‘思维’同步，让它待不下去。”
他示意助手启动一个方盒子状的主机。头盔上的几个指示灯闪烁起幽幽的绿光。狗子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颤，随即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不像是孩童能发出的。
九叔凝神感应，果然察觉到那附身的小鬼气息开始紊乱、波动。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狗子猛地张开嘴，一股淡淡的黑气逸散出来，在空气中扭曲了一下，似乎想扑向林默，但接触到头盔周围无形的场域时，如同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彻底消散。
几乎在黑气消散的同时，狗子“哇”一声哭了出来，眼神恢复了清明，扑进李寡妇怀里：“娘！我怕！”
周围瞬间爆发出惊叹和议论。
“真厉害！就这么戴个帽子就好了？”
“比跳大神快多了！还没动静！”
“林师傅真是活神仙啊！”
李寡妇千恩万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厚厚的，塞进林默助手手里。
林默坦然受之，收拾器具，对着围观的众人拱拱手，一派云淡风轻。
九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那哭闹的孩子，看着消散的阴气，看着林默从容收钱，看着周围人群那近乎崇拜的目光。整个过程，没有符纸燃烧的烟味，没有拗口晦涩的咒语，没有桃木剑的挥舞，只有几个闪烁的指示灯和低沉的嗡鸣。
高效，快速，甚至……有些“干净”。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是震撼？是茫然？还是某种信念被动摇后的空虚？
他几十年来坚信不疑的东西，在这套“科学”的手段面前，似乎显得那么……笨拙而低效。
林默走到他身边，摘下帽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语气轻松：“怎么样，九叔？还觉得是歪门邪道吗？”
九叔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想说这只是巧合，想说道法高深远不止于此……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李寡妇家那实实在在的问题，确实被解决了，就在他眼前，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然后，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地，默默消失在了渐浓的夜色里。
林默看着他那略显苍老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知道，光靠展示还不够。要打破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尤其是九叔这样骄傲而正统的人，需要更强烈的冲击，甚至……需要他亲自承认传统手段在某些情况下的无力。
他摩挲着手中那个改进版的“定魂仪”核心部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思绪清晰。
“看来，得找个机会，让九叔他老人家……亲自碰个钉子了。”林默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