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环球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在吴梦琪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她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直播脚本，光标在 游客揉面特写镜头 15 秒 这句话上反复移动，键盘旁的马克杯里，磁器口买的老鹰茶还冒着热气，茶梗在水面竖成细小的森林。
桌角的日历被红笔圈着 7.20，旁边写着 磁器口试点启动。王老板昨天特意发来微信：面引子发好了，就等你带人来。 附带的视频里，老面在陶盆里涨得鼓鼓的，像个充满希望的气球。吴梦琪对着屏幕笑了笑，伸手去够打印好的流程表，指尖刚触到纸页，手机突然像被烫到似的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 赵总助理，那个总爱用
来搪塞她的年轻女孩。吴梦琪接起电话时，还在琢磨怎么跟对方确认直播设备的摆放位置：您好，关于今天的 ——
吴小姐， 女孩的声音像被冻住的嘉陵江水，冷得没有一丝波澜，赵总让我转告你，合作终止了。
什么？ 吴梦琪的手指猛地攥紧流程表，纸页边缘瞬间起了褶皱，您再说一遍？我们今天要启动磁器口的 ——
我说，合作终止。 助理的语气里添了点不耐烦，竞品拿到了我们的渠道底价，比我们给你们的价格还低 3 个点。赵总很生气，说以后不必再联系了。
键盘上的回车键被吴梦琪的手肘撞得凹陷下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轻轨：这不可能！我们的价格体系是加密的，只有内部核心成员才有权限 ——
赵总桌上有聊天记录截图。 对方打断她，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是你们公司的人发出去的。吴小姐，多说无益，就这样吧。
忙音像根生锈的钉子，狠狠钉进吴梦琪的耳膜。她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屏幕还亮着通话结束的界面，赵总助理那串号码像串嘲讽的密码。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扭曲的光斑，像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加密文件...... 吴梦琪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得像刚从长江索道的铁栏上摸过。她猛地扑回电脑前，点开那个带着锁头图标的文件夹 ——重庆快消食品价格表 V3.7 加密版。修改记录显示最后一次编辑是三天前，由她添加了 潼南柠檬专项补贴 条目。发送记录更清晰：7 月 15 日 14:32 发给王强，16:47 转发给张莉，抄送人一栏始终是空的。
鼠标箭头在
两个字上悬了很久，像只迟迟不肯落下的啄木鸟。吴梦琪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喉咙里像卡着半根没嚼烂的麻花。她想起昨天在枇杷园，张莉用银筷子挑起黄喉时说的 职场不是菜市场，想起对方藕粉色裙摆上沾的红油，想起那些被篡改的客流数据、被拖延的邮件、被打断的谈判 —— 这些碎片此刻突然在脑海里拼凑成一张狰狞的脸。
不可能是王经理...... 她下意识地摇头，却想起王强在办公室里那句 工作难免有疏漏。当时她以为是和稀泥，现在想来，那语气里藏着的或许是早已知情的淡漠。吴梦琪抓起桌上的座机，手指在拨号键上抖得按不准数字，最终还是把听筒狠狠砸回座机上。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李伟啃包子的声音、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张莉对着镜子补口红的声音，此刻都像被放大了百倍，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看见张莉正对着电脑屏幕轻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藕粉色的连衣裙在转椅上旋出小小的弧度，像朵盛开的毒花。
聊天记录截图...... 吴梦琪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想起张莉电脑里那些 pS 教程。上次借对方 U 盘时，她瞥见过文件夹命名：微信截图处理技巧。当时只当是女孩子爱修图，现在想来，那些教程或许早就为今天准备着。
桌下的帆布包突然硌到膝盖，里面装着王老板手写的麻花配方和磁器口的青石板测绘图。吴梦琪拉开拉链，指尖抚过那张泛黄的宣纸，老人的字迹力透纸背：做买卖如做人，秤星不能歪。 这句话像根针，扎得她眼睛发酸。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张莉立刻抬起头，脸上堆起甜腻的笑：梦琪，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的眼线画得比昨天更锋利，像两道随时会飞过来的刀。
吴梦琪死死盯着对方的电脑屏幕，虽然隔着格子间看不清内容，但她能想象出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 或许张莉正在删除聊天记录，或许在修改文件访问日志，或许在给李伟发消息说 搞定了。这些念头让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像被磁器口的青石板硌到。
赵总助理刚才打电话了。 吴梦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保持镇定，说我们的底价泄露了。
张莉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像受惊的鱼。但那表情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被更夸张的惊讶取代：什么？怎么可能！我们的价格不是加密的吗？ 她站起身，藕粉色裙摆扫过桌角的绿萝，几片叶子应声落下，是不是技术部那边出了纰漏？我就说老周那套系统该换了......
发送记录只有三个人。 吴梦琪打断她，目光像李子坝穿楼而过的轻轨，带着不容躲闪的冲击力，王经理，你，还有我。
张莉的脸突然白了，像被嘉陵江的水泡过三天三夜。但她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走上前拍了拍吴梦琪的肩膀，栀子花香水味猛地涌过来，呛得吴梦琪想咳嗽：梦琪你别激动，肯定是哪里弄错了。赵总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去找王经理解释清楚......
解释？ 吴梦琪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全办公室的人都抬起头，解释你为什么要 pS 聊天记录？解释你为什么拖延技术对接？还是解释你跟李伟说的
把她弄走项目就归我们
张莉的眼睛突然红了，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下来，砸在吴梦琪的手背上，冰凉的：梦琪，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们是同事啊...... 她转向周围的同事，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她最近压力大，可也不能冤枉人啊......
李伟立刻放下包子跑过来，油腻的手指指着吴梦琪：我就说你这新人不稳妥！自己搞砸了项目还想赖别人？ 他转向张莉，语气瞬间变得谄媚，张姐你别气，王经理肯定相信你。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有人对着吴梦琪指指点点，有人低头刷手机假装没看见。吴梦琪突然觉得自己像被扔在洪崖洞最底层的游客，四面都是高高的吊脚楼，找不到出口。她抓起桌上的加密 U 盘，金属外壳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 这里面存着所有原始数据，可现在拿出来，谁会信呢？
王强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吵什么？上班时间闹什么闹？ 他穿着那件领口没拆标的 polo 衫，目光扫过泪流满面的张莉和脸色铁青的吴梦琪，最终落在张莉身上，怎么回事？
王经理...... 张莉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往王强身后躲了躲，像只受惊的兔子。
赵总项目黄了， 李伟抢着说，吴梦琪说是张姐泄的密，还说些有的没的......
王强的眉头皱成个疙瘩，看向吴梦琪：有证据吗？
吴梦琪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想起那些聊天记录截图，那些邮件后台记录，那些被篡改的数据 —— 这些在王强眼里，恐怕又会变成 工作疏漏。她攥紧 U 盘，指节泛白：我有发送记录，只有我们三个人......
发送记录能说明什么？ 王强打断她，语气里的偏袒像洪崖洞的石阶一样明显，说不定是你自己不小心泄露的。 他看了眼腕表，好了，这事我会调查，现在各就各位，别影响工作。
调查？ 吴梦琪笑了，笑声在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像调查张莉篡改数据那样调查？还是像调查李伟抢单那样调查？
王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polo 衫领口的塑料标签翘了起来：吴梦琪，注意你的态度！不想干了就直说！
这句话像盆冰水，从吴梦琪的头顶浇到脚底。她看着王强护犊子的样子，看着张莉躲在他身后露出的得意眼神，看着李伟幸灾乐祸的嘴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不是她想要的职场，不是她签下首单时憧憬的江湖。
吴梦琪慢慢坐回椅子上，打开加密 U 盘，把所有文件又备份了一份。密码设成 238+11+300—— 磁器口青石板长度、洪崖洞层数，加上王老板说的 每根麻花都要揉够 300 下。她不知道这些数据最终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至少能证明，她认真过，坚守过。
窗外的长江索道缓缓划过江面，像个孤独的逗号。吴梦琪望着那个小小的铁盒子，突然想起第一次坐索道时的激动 —— 那时她以为，只要够努力，就能像这索道一样，跨越所有阻碍。现在才懂，有些阻碍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人心。
张莉的抽泣声渐渐停了，开始对着镜子补妆。李伟凑过去低声说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吴梦琪耳朵里：还是张姐厉害，不动声色就...... 后面的话被刻意压低，却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吴梦琪关掉电脑上的直播脚本，那个 游客揉面特写镜头 15 秒 的光标还在闪烁，像个不肯熄灭的希望。她摸出手机，给王老板发了条消息：今天的试点可能要推迟，对不起。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张照片：老面引子在陶盆里安静地发酵，旁边压着张纸条，是老人笨拙的字迹：面坏了能重做，人心坏了难回头。
吴梦琪盯着那张照片，突然趴在键盘上哭了。泪水打湿了 磁器口紧急试点计划 的标题，晕开的墨迹像片小小的湖泊。她知道，从赵总助理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彻底碎了 —— 或许是她对职场的信任，或许是她坚守的原则，或许是那个相信 真诚能当饭吃 的自己。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嘈杂，打印机在吞吐文件，李伟在啃新的包子，张莉在哼着小曲整理文件。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格子间里，有个女孩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而海啸过后，只剩下满地狼藉的信念和片冰冷的 U 盘。
吴梦琪慢慢抬起头，擦掉脸上的泪水。她看着窗外穿楼而过的轻轨，橘红色的车身在阳光下像道倔强的光。也许她该谢谢这场突如其来的背叛，至少让她看清，重庆的坡坎不仅在脚下，更在人心。而她能做的，只有爬起来，带着满身的泥和伤，继续走下去 —— 哪怕前方的路，比磁器口的青石板还要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