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被牛油火锅熬得黏稠，吴梦琪盯着张莉平板上的 ppt，指尖在方案册边缘掐出深深的折痕。磁器口青石板路的照片被换成锦里的红灯笼，石门大佛寺的酱缸变成眉山泡菜坛，但那用不同颜色标注的 “流量转化漏斗”，分明是她在解放碑咖啡厅改到凌晨三点的版本 —— 连漏斗颈的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
“英雄所见略同？” 吴梦琪的声音带着青石板摩擦般的粗粝，她猛地翻开方案册第 19 页，“张姐上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借走我的方案时，这个‘体验站动线设计’还贴着磁器口的实地测绘图，怎么今天就变成‘灵感源自锦里’了？”
张莉的睫毛颤了颤，豆沙红指甲在平板边缘轻轻敲打：“梦琪你这话说的，谁还没个相似的想法？” 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刻意的无辜，“我上周在大足石刻调研时，就跟非遗传承人聊过体验式营销，不信你问王经理，我还发过定位给他。”
王强的保温杯在会议桌上转了半圈，枸杞沉在杯底聚成小小的红球。他翻开吴梦琪的方案册，又对比着张莉的电子版，眉头拧成川字：“确实高度相似，但张莉的方案提交时间早了两小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吴梦琪涨红的脸，“而且张莉之前跟过赵总半年，熟悉对方团队的脾气。”
“提交时间？” 吴梦琪的声音陡然拔高，活页夹里的石门大佛寺照片滑出来，落在王强脚边，“我昨晚十点就把加密版发进共享文件夹了！张姐现在展示的方案，分明是凌晨三点才修改的版本 ——”
“够了！” 王强的保温杯重重墩在桌上，褐色茶汤溅在会议记录上，“职场不是法庭，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他指着投影屏幕上的方案，“核心思路差不多，说明方向是对的！张莉有资源，小吴有执行力，正好互补。”
吴梦琪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起在石门大佛寺晒酱场，张大爷用木耙划出的酱纹：“真正的好酱，得有自己的筋骨。” 现在这些被剽窃的创意，就像被人偷去秘方的酱缸，空剩个壳子还被贴上别人的标签。
“王经理，这不是互补的事。”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照片，张大爷翻酱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我的方案里有磁器口周末客流的峰值数据，有石门大佛寺的作坊承载力测算，这些都是实地蹲守出来的，张姐的方案 ——”
“团队精神懂不懂？” 王强突然提高声调，鳄鱼皮带扣在第六个孔里绷得发白，“总公司催着要赵总项目的进展，你们俩非要内讧？就这么定了，张莉主抓战略对接，吴梦琪负责落地执行，资源共享，一起拿下这个客户！”
“资源共享？” 吴梦琪的声音发颤，她猛地抬头，会议室的百叶窗把阳光切成碎片，落在王强脸上像道虚伪的面具，“我的客户资源，我的调研数据，凭什么要给 ——”
“这是命令！” 王强把方案册推回她面前，封面的洪崖洞照片被茶水浸出淡淡的晕痕，“要么合作，要么这个项目你就别碰了。销售三部不养只会窝里斗的人。”
办公室的挂钟突然敲响，九点半的钟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吴梦琪看着张莉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突然想起在枇杷园火锅点的特辣锅底，最辣的往往不是表面的辣椒，而是沉在锅底的泡椒，悄无声息就灼得人舌尖发麻。
“行。” 吴梦琪抓起方案册起身，活页夹的金属边刮过桌面，留下刺耳的声响，“我合作。”
散会的人群像潮水般涌过走廊，李伟故意撞了下吴梦琪的肩膀：“新人就是新人，还想跟张姐抢单？” 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王经理早就说了，赵总这单得交给‘自己人’。”
吴梦琪没理他，帆布包里的方案册硌着肋骨，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张莉踩着七厘米高跟鞋跟上来，栀子花香水味浓得发腻：“梦琪别往心里去，咱们姐妹联手，这单拿下了，提成少不了你的。” 她伸手拍向吴梦琪的肩膀，指尖却在方案册的位置顿了顿。
“不必了。” 吴梦琪侧身躲开，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张姐负责战略，我负责执行，划清界限比较好。”
张莉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又化开成甜腻的弧线：“看你这孩子，还生闷气呢？晚上我做东，请你去枇杷园吃火锅，就当赔罪了。” 她转身时，吴梦琪瞥见她平板背面贴着的磁器口冰箱贴 —— 那是上周陈麻花老板送给自己的伴手礼，怎么会跑到张莉那里？
回到座位时，电脑屏幕还亮着。吴梦琪点开加密文件夹，鼠标悬停在 “渝味优选方案终稿” 上时，突然发现文件属性里的 “最后修改时间” 显示为今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她的心跳骤然停摆 —— 昨晚十点整，她明明把最终版上传后就关了电脑，还特意拍了加密界面发给李姐存证。
“难道是我记错了？” 吴梦琪喃喃自语，指尖在触控板上颤抖。她点开李姐的聊天记录，昨晚十点零三分的消息还在：“方案已加密，密码是磁器口石板路长度 238。” 下面附着的截图里，文件修改时间清晰显示为 22:00:17。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键盘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吴梦琪突然想起今早开晨会时，张莉说去打印店取资料，而她的工位就在自己斜后方。上周跨部门协作时，张莉借过她的电脑传文件，会不会那时就记下了开机密码？
“梦琪，王经理叫你去办公室。” 实习生小林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试探，他把一杯热咖啡放在桌角，“张姐刚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赵总的联系方式呢。”
吴梦琪抓起方案册冲向经理办公室，金属活页夹撞击大腿的钝痛让她保持清醒。王强正对着电脑屏幕打电话，看见她进来，用手捂住话筒：“赵总那边约了下午两点面谈，张莉已经去准备资料了，你把磁器口的实地照片整理好，配合她做 ppt。”
“王经理，我的方案被人动过。” 吴梦琪把手机里的文件属性截图放在桌上，“凌晨三点的修改记录不是我做的。”
王强扫了眼屏幕，不耐烦地挥手：“文件共享难免出问题，别小题大做。” 他对着话筒笑道，“赵总放心，下午我们一定准时到，张莉对您的项目可上心了……”
吴梦琪看着他脸上谄媚的笑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李姐塞给她的 “避坑笔记” 里写着：“王经理的外甥在张莉负责的区域做经销商。” 当时只当是八卦，现在才明白，有些偏袒从一开始就写好了剧本。
回到座位时，张莉正站在她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个 U 盘：“梦琪，把磁器口的照片传我一份呗？王经理说下午面谈要用到。” 她的指甲在键盘上敲了敲，“密码还是 ？你这孩子就是实诚，密码都不换。”
吴梦琪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猛地按住键盘：“我的密码早就换了。” 她输入新密码时，余光瞥见张莉的瞳孔微微收缩 —— 那串由磁器口石板路长度、石门大佛寺酱缸数量和洪崖洞层数组成的密码，只有她和那些老作坊的主人知道。
“是吗？可能我记错了。” 张莉笑得有些僵硬，转身时 U 盘从指间滑落，掉在吴梦琪的方案册上。她慌忙捡起时，吴梦琪看见 U 盘外壳上刻着的 “ZL” 缩写，和自己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 那是入职时公司发的纪念品。
中午去茶水间时，吴梦琪听见隔间里传来张莉的声音：“放心吧王经理，我已经把她的客户资料导出来了…… 磁器口的陈老板？早打过招呼了，就说方案是我们一起做的……”
水流撞击水池的声音掩盖了后半句话，但吴梦琪握着水杯的手已经冰凉。她想起上周在磁器口给陈老板送合同，张莉特意打来电话问地址，当时只当是关心，现在想来，每一步都踩着精心设计的陷阱。
回到座位，吴梦琪把方案册锁进抽屉，钥匙串上的磁器口小灯笼晃了晃。她点开电脑里的隐藏文件夹，把所有调研数据重新加密，设置成需要人脸识别才能打开。做完这一切，她摸出李姐给的 “重庆方言密码本”，在扉页写下：“洪崖洞的灯 —— 张莉的 U 盘”“解放碑的钟 —— 王经理的偏袒”。
下午一点半，张莉拿着打印好的 ppt 走过来说：“梦琪，赵总喜欢直观的数据，你把石门大佛寺的体验转化率再改高点，凑个整数好看。” 她指着屏幕上的 23%，“改成 30% 吧，反正他们也不会去核实。”
吴梦琪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突然想起张大爷说的 “晒酱要足四十天”。她翻开方案册，指着扉页的红章：“张姐，这是石门大佛寺管委会盖的章，上面写着‘数据真实有效’，改了就是骗客户。”
张莉的脸色沉了沉：“就改个数字而已，那么较真干嘛？” 她抢过方案册就要划掉，吴梦琪猛地按住她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眼里都燃起毫不掩饰的火光。
“要去你去。” 吴梦琪抽出方案册，活页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我在石门大佛寺晒了三天太阳才算出这个数，每一个百分点都沾着酱缸的温度，改不了。”
两点整的钟声响起时，吴梦琪抱着方案册走向电梯。张莉已经提前下楼，正站在公司门口的长江索道站牌下打电话，语气亲昵得像在撒娇：“赵总您放心，方案里的每个数据我都核实过…… 对，都是我亲手做的调研……”
嘉陵江的风卷着水汽扑过来，吴梦琪把方案册抱得更紧了。她知道这场被迫的合作只是开始，张莉的 U 盘里藏着多少陷阱，王经理的保温杯里还泡着多少偏袒，都等着她一步步去拆。但当指尖触到方案册里那片带着酱香味的黄桷树叶时，她突然笑了 —— 张大爷说过，真正的好酱，总要经过足够的暴晒和翻动，才能熬出最醇厚的味道。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吴梦琪眼里的光。那光里有磁器口的烟火，有石门大佛寺的晨钟，还有绝不向套路低头的倔强，像极了重庆的夏天，再热的暑气，也挡不住朝天门码头升起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