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诺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打量有趣玩具般的玩味。这家伙,挑谁不好,偏偏试图去撬动整个队伍默契守护的核心,不知该说他勇敢还是愚蠢。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洛霜缓缓转过身。她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极浅淡的、却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笑意,仿佛冰湖表面掠过的一丝微光。
“老乡,”她的声音比方才温和了些许,却依旧听不出什么真实的温度,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确实对那棵古树的故事很感兴趣。既然您这么热情,那就叨扰片刻,麻烦您了。”她的话语像是应允,却更像是一道不容拒绝的指令。
杨富贵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受宠若惊”的表情像是勉强贴上去的面具,僵硬而脆弱。“哎,这就对了嘛,这就对了。领导们快请进,快请进,寒舍简陋,千万别嫌弃,千万别嫌弃。”
他忙不迭地侧身引路,动作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某种隐秘的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差点被门槛绊倒。
李洛霜嘴角挂着那抹浅笑,率先迈步,走入了那个看似普通却迷雾重重的小院。马克西姆如同一堵移动的坚壁,护着凌凡紧随其后,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那扇狭窄的院门,投下沉重的阴影。
田中烁太、韦诺、诺亚、利亚姆等人也鱼贯而入,这座安静破败的小院顷刻间便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场彻底笼罩。
院子比外面看起来更显破旧,但也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空荡得过分,几件简陋的农具靠墙放着,仿佛只是道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隐隐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经年累月的羊膻味,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杨富贵殷勤地将众人引向院中那张老旧的原木饭桌,见众人陆续落座——李洛霜姿态随意却自带威严地坐在主位,马克西姆如山岳般占据了凌凡外侧的位置,其他人也各自找到合适的角度坐下,隐隐形成护卫与监视的阵型——他立刻转身拿出几只边缘有缺口的粗瓷碗,提起桌上的土陶水壶就要倒水。
“不必麻烦了,老乡。”李洛霜的声音温和,内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她随意地坐在那条略显摇晃的长凳上,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杨富贵倒水的动作僵在了半空。“我们时间有限。刚才听您提到,知道些古树的故事?我们对此很感兴趣。”
杨富贵像是没听见,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份明确的拒绝,固执地将浑浊的、带着可疑沉淀物的茶水倒入碗中,殷勤地推到几人面前,脸上堆砌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走了那么远的路,哪能不渴呢?喝水,喝水,别客气,都是自家烧的,干净。”
没有人去碰那些碗。六道目光——或冰冷如手术刀,或审视如探测器,或玩味如观笼中鼠——静静地落在杨富贵身上,那沉默的压力如同不断累积的水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杨富贵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肌肉僵硬地抽搐着,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想硬着头皮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韦诺适时开口,语调平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拖延的、引导式的意味,巧妙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也将话题拉回了正轨:“老乡,水不急着喝。先讲讲古树的故事吧,我们都很想听。”
杨富贵暗自松了口气,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又似乎对没能让他们喝下水而感到一丝失望。他转念一想,人既然已经进来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随即刻意将嗓音压得更低,带上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说道:“哎,说起来啊,咱们镇这棵神树,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千年古树,那都是唬人的,说给外面人听的。”
这话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李洛霜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凌凡更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身体微微前倾。
“可那棵树看起来确实气象非凡,年岁理应不小了。”韦诺顺着他的话问道,如同最耐心的采访者,引导他继续往下说。
杨福贵见终于有人接话,精神稍振,声音也放开了一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这事儿啊,得从杨胜刚当上镇长那会儿说起。那时候我们小镇还不是现在这样,家家户户都离得挺远的,散落在山坳坳里。杨胜说要为了小镇发展,让我们都搬家,按照他的规划来建。可谁愿意折腾啊,根本没人听他的。”他陷入回忆,语速慢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直到有一天,杨胜把我们所有人都聚集到现在古树所在的那片空地上,他说…‘他要在这里种下一棵千年古树来庇护整个小镇’。”
“我们当然不信,觉得他疯了。一棵树怎么能说种就种,还是千年的?可杨胜真就拿出了一颗种子。”杨富贵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那种子黑黢黢的,干瘪瘪的…跟…跟羊屎蛋子差不多大,但怪就怪在,它还带着一股…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儿,闻着让人心里头怪痒痒的,迷迷糊糊的,好像他说什么都会对一样。”
“结果,就在杨胜种下种子的第二天,一棵大树,一棵参天大树,就那么直挺挺地出现在空地上。跟现在…嗯,比现在可能稍小点,但也差不了太多了,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那么大的一棵树,一个晚上,就那么长成了,你们说,邪不邪门?”
杨富贵讲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试图渲染那种不可思议的氛围。然而抬头一看,主要的听众们却像在听一份枯燥的工作报告,脸上连一丝惊讶的波纹都未曾泛起,只有那个被护得很好的年轻人听得十分投入,眼睛睁得老大。他顿时觉得有些讪讪,如同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尴尬地搓了搓手,干咳两声,硬着头皮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