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静室中响起，带着一种鬼鬼祟祟的意味，将心神紧绷的石猛吓了一跳。他猛地转头，熔岩战体残存的气血本能地鼓荡，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声音来源的角落阴影。
“谁？滚出来！”
角落里，一团模糊的、近乎透明的灰影蠕动了一下，似乎被石猛的气势所慑，瑟缩着缓缓凝聚成形。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穿着破旧古代仆役服装的……老鬼？它魂体凝实程度远不如外面的阴差，甚至有些飘忽不定，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察言观色形成的谄媚与畏惧交织的表情。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老鬼连忙作揖，声音尖细，“小的没有恶意！小的只是这忘川驿里一个打杂的孤魂野鬼，名叫阿福。见几位大人……呃，几位生人落难至此，想……想看看有没有能效劳的地方。”
石猛眼神依旧警惕，他可不相信地府里会有什么乐于助人的善心鬼。“效劳？你想做什么？”
阿福搓着手，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不敢靠得太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石床上昏迷的苏小小，尤其是在她腹部位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虽然很快掩饰下去，但还是被石猛捕捉到了。
“小的……小的在这忘川驿待了有些年头了，见识过不少阴魂来来往往，也……也偷听过不少消息。”阿福压低声音，“这位姑娘伤势极重，全靠体内那点‘宝贝’吊着命。但在这死气沉沉的黄泉路，生机不显，她那宝贝再神奇，修复起来也是事倍功半，恐怕撑不到你们见到孟婆神君啊……”
石猛心中一沉，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他冷声道：“说重点！你有什么办法？”
阿福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指了指驿站外面的方向：“大人可知，为何这忘川驿要建在忘川河边？”
石猛皱眉，他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个。
阿福继续道：“传闻，这忘川河底，并非只有罪魂沉沦。在河流某些特定的‘生眼’之处，受彼岸花海亿万年的生机反哺，以及轮回法则的奇异影响，会孕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奇物——‘忘川魂莲’！”
“忘川魂莲？”石猛从未听过此物。
“没错！”阿福眼中放光，“此莲生于至阴至死的忘川河底，却汲取彼岸花之生机与轮回之息，花开九品，莲心会凝结出一滴‘魂莲玉露’！此露蕴含生死交融之妙，对于滋养魂体、修复本源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效！据说，哪怕魂飞魄散只剩一丝残念，得此玉露温养，亦有重聚之望！”
石猛的心脏猛地一跳！若这阿福所言非虚，这魂莲玉露对苏小小、对冯宇的魂种，都将是天大的助力！
“此言当真？那魂莲在何处？”他急声问道。
阿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个……魂莲极其罕见，踪迹不定，而且通常有强大的冥河凶物守护。小的也只是听闻，具体位置……小的也不知道啊。”
石猛眼神一冷，一股煞气弥漫开来：“你敢消遣我？”
“不敢不敢！”阿福吓得魂体一阵波动，连忙摆手，“小的虽然不知道确切位置，但……但小的知道，谁能找到！”
“谁？”
阿福指了指外面柜台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就是驿丞大人！他老人家在这忘川驿待了不知多少岁月，对这条河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而且……他可不是普通的驿丞，据说早年曾在孟婆神君座下听差，精通药理，尤其对这忘川河中的各种奇珍异草了如指掌！他肯定知道哪里可能有魂莲！”
石猛目光闪烁，回想起那老驿丞高深莫测的样子和看向苏小小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若阿福所言不假，那老驿丞确实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为何要帮我们？”石猛问出了关键问题。地府之人，岂会无缘无故帮助几个擅闯的生魂？
阿福搓着手，讪笑道：“这个……驿丞大人性子古怪，小的也摸不准。不过，他老人家似乎对这位姑娘体内的‘宝贝’很感兴趣……或许，可以从此处着手？当然，这只是小的胡乱猜测，大人还需自行斟酌。”
说完这些，阿福似乎生怕石猛再追问或者对他不利，身形一晃，再次化作一团模糊的灰影，融入墙角的阴影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传音：“大人若有所获，别忘了小的这点微末功劳便好……”
静室内恢复了死寂。石猛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阿福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陷阱？那老驿丞，究竟是敌是友？
他走到苏小小床边，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感受着她体内那缕在死气压迫下顽强闪烁的造化生机，又想到昏迷不醒的林婉儿和云逸，以及昆仑山上那株等待最后滋养的秩序幼苗……
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伤势和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静室，再次来到了驿站的前堂。
老驿丞依旧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捣着药，仿佛从未移动过。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沙哑的声音响起：“安置好了？那就老实待着，莫要打扰老夫捣药。”
石猛走到柜台前，郑重地抱拳行礼：“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老驿丞动作不停，淡淡道：“求药？老夫说了，无能为力。”
“并非求药。”石猛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老驿丞，“晚辈听闻，忘川河中有一种奇物，名为‘忘川魂莲’，其玉露有滋养魂体、修复本源之奇效。恳请前辈指点，那魂莲所在何处？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救同伴性命！”
“咚、咚、咚……”捣药杵撞击石臼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老驿丞依旧没有抬头，沉默了许久，就在石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忘川魂莲……嘿嘿，倒是好见识。不过，你可知那魂莲生于何处？长于何时？又有何物守护？”
石猛老实回答：“晚辈不知，请前辈明示。”
老驿丞终于停下了捣药，抬起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盯着石猛：“魂莲生于忘川河底极阴死穴，却需汲取彼岸花海泄露至河底的一缕至纯生机，方能孕育。其百年发芽，百年生叶，百年开花，花期仅有七七四十九个时辰。而守护它的，乃是伴随魂莲而生的‘噬魂鬼蛭’，无形无质，专噬魂力，元婴以下修士，触之即魂飞魄散！”
石猛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获取魂莲玉露竟如此凶险！但他眼神依旧坚定：“即便如此，晚辈也愿一试！请前辈指点！”
老驿丞看着他眼中那股不惜一切的决绝，又瞥了一眼后院静室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告诉你位置，也无不可。甚至，老夫可以借你一件宝物，暂时抵御那噬魂鬼蛭。”
石猛心中一喜：“前辈有何条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深知这个道理。
老驿丞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后院：“条件就是……她体内那点‘先天土精’孕育出下一缕‘生生造化气’时，需分润老夫一丝。”
生生造化气？石猛一愣，随即明白，这指的是九天息壤在滋养苏小小过程中，可能衍生出的最精纯的造化本源之力！这老驿丞，果然打的是九天息壤的主意！
“此事……晚辈无法替她做主。”石猛沉声道。九天息壤已认苏小小为主，其衍生的力量，自然属于苏小小。
“无妨。”老驿丞似乎早有预料，“你只需将我的话带到即可。若她醒来后同意，老夫便履行承诺。若不同意……呵呵，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看在同属守序一脉的份上，老夫允你们在此待到伤势稳定，但之后，是生是死，便与老夫无关了。”
他的话看似给了选择，实则将压力完全抛给了尚未苏醒的苏小小。
石猛脸色变幻，心中挣扎。这老驿丞深不可测，其目的不明，贸然答应，恐生后患。但若不答应，苏小小他们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你有一日时间考虑。”老驿丞不再看他，重新拿起捣药杵，恢复了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一日之后，若无声响，便当你们拒绝了。”
石猛沉默地回到后院，心情无比沉重。他将老驿丞的话，通过神识传音，一遍遍地传入苏小小近乎沉寂的意识深处，希望能引起她的回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黄泉路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永恒的昏黄。石猛能感觉到，苏小小体内的生机在九天息壤的护持下，虽然未曾继续恶化，但恢复的速度微乎其微，如同在厚厚的冰层下艰难流淌的溪流。林婉儿和云逸的气息也依旧微弱。
就在石猛几乎要绝望，准备冒险答应老驿丞的条件时——
静室内，苏小小那一直微弱的呼吸，忽然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丝。她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传入了石猛的脑海：
“答应……他……”
苏小小，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与挣扎后，凭借着九天息壤的护持和自身顽强的意志，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
她感受到了体内的情况，也“听”到了石猛传递的信息。在权衡了眼前的绝境与未来的风险后，她做出了决断——先活下去，拿到魂莲玉露，治好伤势，才能谈及其他！
石猛精神大振，立刻冲出静室，对柜台后的老驿丞道：“前辈！她答应了！”
老驿丞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明智的选择。”
他放下捣药杵，从柜台底下摸索了一阵，取出一盏古朴的、灯油早已干涸的青铜油灯，以及一张绘制在不知名兽皮上的、略显模糊的地图，递给石猛。
“此灯名为‘定魂灯’，虽灯油已尽，但其灯芯乃是以‘安魂木’所制，点燃后，可散发安魂定魄之光，对噬魂鬼蛭有一定克制作用，但效力只能维持半个时辰。”老驿丞指着地图上一个被标记出来的、位于忘川河下游某处的漩涡状图案，“魂莲，便在此处‘回魂涡’之底。切记，你们只有四十九个时辰，一旦错过花期，玉露消散，便前功尽弃。而且，动作要快，冥骨那家伙虽然暂时被地府规则阻挡在外，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石猛郑重地接过油灯和地图，感受着上面冰凉的触感和古老的气息。“多谢前辈！此恩必报！”
老驿丞摆了摆手，重新拿起捣药杵，不再言语。
石猛不再耽搁，立刻返回静室。苏小小虽然恢复了一丝意识，但依旧无法行动，甚至连说话都困难。石猛将地图和定魂灯的作用告诉她，两人通过神识快速交流。
最终决定，由石猛独自前往忘川河下游的回魂涡，采摘魂莲！苏小小、林婉儿、云逸留在驿站，由苏醒了一丝的苏小小勉强催动九天息壤的力量形成一层微弱的防护，希望能支撑到石猛归来。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石猛将伤势稍轻的云逸和林婉儿挪到苏小小所在的静室，三人靠在一起。苏小小集中起刚刚恢复的微弱意念，引导着丹田内的九天息壤，散发出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九彩光晕，将三人笼罩其中。这光晕虽然微弱，却有效地隔绝了外界大部分死气的侵蚀，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等我回来！”石猛深深看了苏小小一眼，从她眼中看到了信任与鼓励。他不再犹豫，将定魂灯揣入怀中，手握地图，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忘川驿，沿着黄泉路，向着下游那未知的危险之地，疾驰而去。
望着石猛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苏小小缓缓闭上双眼，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引导着那缕微弱的造化生机，与时间赛跑。
而在柜台后，老驿丞捣药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望着石猛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后院静室，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期待又仿佛叹息的神情。
“造化……幽冥……这一局，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