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索伦之战结束后的第七天。
欧陆,猎魔人某处位于阿尔卑斯山腹地的秘密据点,气氛压抑得如同山外铅灰色的云层。据点内部的装饰粗犷而坚固,石壁上的火把跳跃着,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悲伤与死寂。
一间静室内,苏小小抱着膝盖,蜷缩在石床的角落。她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但身体仍在微微发抖。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眶深陷,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只是定定地望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古朴的青铜戒指,那是冯宇成为实习判官后,用最初赚取的几点功德,在地府系统“内部商城”里兑换给她的“清心护身符”,虽然品阶不高,却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灵魂的麻木。她能感觉到,体内那缕与冯宇魂体相连的、微妙的纯阴感应,彻底断绝了。那种空落落的虚无感,比任何物理上的伤痛都要令人绝望。
“冯宇……”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过……要带我看看地府是什么样子的……你说过,要攒够功德,换一个‘双人地府游’的……”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婉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同样憔悴,原本明亮自信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灰暗。她看着苏小小这副模样,心如同被针扎一样疼。
“小小,吃点东西吧。”林婉儿将汤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声音轻柔,“你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苏小小恍若未闻,依旧盯着那枚戒指。
林婉儿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住苏小小的肩膀,感受到她单薄身躯传来的冰凉,忍不住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小小,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很难过。石猛把自己关在训练室里疯狂捶打沙袋,云逸每天都在刻录那些我们看不懂的复杂阵盘,说是要研究更坚固的封印……我们都想念他。”
“他……真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吗?”苏小小终于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林婉儿沉默了片刻,艰难地摇了摇头:“艾莉丝和梅林大师都确认过,那种层级的秩序之力爆发,结合王者之剑的终极真意,产生的湮灭效应……是针对存在本身的。冯宇他……是为了拯救所有人,为了阻止冥域降临……”
“我知道。”苏小小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他一直都是这样。面对那个物业经理都唯唯诺诺,但遇到真正的大是大非,他比谁都勇敢。可是……可是我宁愿他没那么勇敢……”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她干涩的脸颊。
林婉儿也跟着落下泪来,两个女孩相拥着,在寂静的石室中无声地哭泣,宣泄着那无法排解的悲痛。
与此同时,据点的战术分析室内。
艾莉丝、石猛、云逸,以及几位教廷和范海辛家族的代表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石桌前。石猛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尤其是右拳,包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他眼神凶狠,如同压抑着怒火的雄狮。
云逸则显得异常安静,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笔记本和许多散发着微光的符文石,他不停地写写画画,试图用阵法模型去解析当时地下空间最后那一刻的能量变化,寻找任何一丝理论上的可能性。
艾莉丝指着石桌上投射出的霍恩索伦古堡及周边区域的能量图谱,图谱上代表死亡能量的暗绿色区域虽然被一个淡金色的光圈所压制,但那暗绿色依旧在缓慢地、顽固地试图侵蚀光圈。
“根据梅林大师和教廷封印团的最新评估,‘自然秩序封印’目前是稳定的,但它的根基受损。亡君意志虽被摧毁,但其残留的死亡本源太过庞大,加上墨菲斯托引爆自身时产生的污染,这个封印并非一劳永逸。”艾莉丝的声音冷静而客观,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需要制定一个长期的监控和加固方案。同时,必须彻查‘冥府之种’的来源,以及那个邪修组织‘九幽’在欧陆的残余势力。”
一位教廷主教沉声道:“艾莉丝阁下,我们认同您的判断。冯宇判官、了凡大师、赵铁柱义士的牺牲,绝不能白费。我们必须确保冥域永无成型之日。教廷会派遣一支常驻小队,联合猎魔人、德鲁伊教派,共同看守封印之地。”
石猛猛地一拍桌子,石桌发出一声闷响:“查!必须把那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老子要用他们的脑袋,祭奠冯老弟和了凡大师!”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冯老弟他……他到最后,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云逸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声音沙哑地开口:“并非完全没有痕迹。我反复模拟了最后的数据,冯宇动用的力量层次,已经触及了规则。规则的湮灭,理论上存在一种‘信息悖论’,即承载‘冯宇’这个存在信息的基本粒子,或许并未完全消散于虚无,而是被打散,融入了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层面。”
他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就像一本书被烧成了灰,但书写这本书的文字所代表的信息,可能还在图书馆的登记册上,或者存在于读过这本书的人的记忆里。冯宇的‘存在信息’,或许也以某种形式,散落在了与他关联最紧密的事物或者……概念之中。”
石猛皱眉:“云逸,你说点人能听懂的行不行?啥意思?冯老弟还能活过来?”
云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颓然道:“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这至少是一点希望,不是吗?我们需要找到承载他‘存在信息’的‘载体’。”
分析室内陷入沉默。希望,这个词在如今显得如此奢侈而渺茫。
……
地府,判官殿。
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原本因为冯宇业绩突出而略显“现代化”的办公隔间,此刻蒙上了一了一层灰暗的色彩。牛头和马面两位阴差大哥,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连最喜欢的“阴司头条”八卦都没心思看了。
“老马,你说冯老弟……他真的就这么……魂飞魄散了?”牛头瓮声瓮气地问道,巨大的牛眼里满是悲伤。
马面叹了口气,甩了甩尾巴:“唉,谁能想到呢?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干活利索,业绩突出,还不像那些老油条判官一样摆架子。这‘九幽’的杂碎,真是害人不浅!还有那个什么亡君,死了都不安生!”
他们面前的虚空之中,那面代表着“地府办公系统”的光屏,属于冯宇的那个账号头像,已经变成了永恒的灰色,下面有一行小字标注:“状态:殉职(魂体湮灭)”。
这时,一阵威严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身穿阎罗王官袍,面容模糊不清,但周身散发着无尽威压的阎罗王,缓步走进了判官殿。
所有在场的阴差、判官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参见阎君!”
阎罗王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个灰色的头像上,久久不语。殿内落针可闻,气氛更加压抑。
良久,阎罗王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殿内回荡:“冯宇判官,恪尽职守,于阳间力挽狂澜,阻冥域成型,护佑阴阳两界秩序,其功甚伟。虽魂体湮灭,然其精神不灭,地府铭记其功绩。”
他顿了顿,继续道:“传本王法令,追授冯宇为‘功德无量显圣真君判官’,享地府一等祭祀。其生前所积攒之功德点,按其遗愿,半数划归其阳世伴侣苏小小账户,助其延年益寿,百邪不侵;半数注入地府英烈抚恤基金。”
“谨遵阎君法旨!”众阴神齐声应道。
颁布完法令,阎罗王并未立刻离开。他走到冯宇曾经的工位前,伸出覆盖着袍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灰色的头像上。一丝极其隐晦、连牛头马面都未曾察觉的波动,悄无声息地没入光屏之中。
“棋子……已然跳出棋盘,成为了执棋者之一。”阎罗王心中默念,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冯宇,你的考验,尚未结束。规则的湮灭,对你而言,是劫难,亦是……涅盘的契机。能否抓住那一线生机,重聚魂核,就看你对‘秩序’的理解,以及……那些与你羁绊深厚之人,能否为你点亮归途的‘灯塔’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府与阳间的壁垒,落在了那个抱着戒指哭泣的女孩身上,落在了那株在昆仑山深处无风自动的养魂木上,也落在了云逸面前那些复杂的阵法演算纸上。
……
昆仑山,蕴神谷。
夜色深沉,谷中灵气氤氲。那株千年养魂木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微光。守序同盟长老姜明远,独自一人站在养魂木下,手中捧着一个玉盒,盒内正是冯宇留在同盟的部分个人物品——几件换洗衣物,以及一枚他常用来练习符篆的普通玉符。
“孩子,带你回家。”姜明远老眼含泪,将玉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养魂木裸露的根系旁,并以秘法催动养魂木的生机,“此木有滋养神魂之效,虽你魂已不在,但愿此物能寄托我等哀思,护佑你一丝真灵不昧……”
他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那沉寂的养魂木,突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色光芒,浓郁的生命气息和魂力波动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枝叶疯狂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仿佛在欢呼,在雀跃!
与此同时,放置在根系的玉盒中,那枚普通的练习玉符,竟自主悬浮而起,表面浮现出丝丝缕缕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白金色光芒!这光芒与养魂木的翠绿光华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姜明远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这是?!”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感觉到,在那白金光点与养魂木生命精华交汇的核心,一点微乎其微,但却真实存在的、带着冯宇独特灵魂波动的“意念”,如同沉睡的种子,开始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磅礴的生机与魂力!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魂种!是魂种!”姜明远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冯宇!你小子……你小子还留了一手!你没有彻底湮灭!你的魂种回来了!!”
他立刻盘膝坐下,双手结印,不惜耗费自身本源修为,将更精纯的元力度向养魂木,助其稳定和滋养那一点珍贵的“魂种”。
“快!快通知林婉儿他们!通知苏小小!!”姜明远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告诉她们,冯宇……还有希望!他的魂种,回归养魂木了!”
希望的星火,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重新点燃。
而远在欧陆阿尔卑斯山据点,正沉浸在悲痛中的苏小小,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恢复了一丝神采。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青铜戒指,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熟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