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油灯的光晕温暖而静谧,张三金坚定的话语——“爹带你们去铁狼关!”
——如同定海神针,让杏花和世信惶惑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世信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那是摆脱枷锁、奔向未知但充满父亲庇护的新天地的憧憬。
“铁狼关…” 世信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小脸上满是向往。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睛猛地瞪圆,一把抓住张三金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爹!爹!去铁狼关!那…那山里的东西!
能用上了!”
张三金一怔:“山里的东西?”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那个山洞啊!您以前带我藏东西的山洞!” 世信急得手舞足蹈,语速飞快,
“您忘了?您说那是‘祸根’,打死也不能告诉别人,连娘都不知道!
可您现在是将军了!您有大兵!
还怕什么祸根啊!那里头…
那里头有好多铁疙瘩!
还有亮闪闪的金银!还有…还有像是木头棍子包着铁皮的玩意儿!都还在!肯定在!”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尘封的记忆!
张三金浑身剧震!那个几乎被他遗忘在岁月角落的、充满恐惧和侥幸的秘密,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年前,世信在山上抓野猪,野猪无意中,啃掉了石板。
好奇心驱使下,他们钻了进去。
洞很深,岔路也多。
在最深处一个干燥的石室里,他们惊恐地发现了一堆堆码放整齐、落满厚厚灰尘的东西!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们看到了:
散落一地的金银还有不知名的宝贝。还有被粗略熔炼过、形状不规则的生铁锭,黑沉沉地堆在那里。
还有许多长条形的物体,裹着朽烂的布条或皮革,露出的部分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铁锈,隐约能看出刀、矛、枪头的轮廓。
有些木箱已经腐朽塌陷,露出里面同样锈蚀不堪的金属甲片和头盔。
当时年少的三金,被眼前这远超他认知的景象吓坏了!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些东西代表着巨大的麻烦!
他严厉地警告懵懂的世信,绝对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连做梦都不能说!
并迅速用碎石和枯枝堵住了发现宝藏的那个岔路口,做了伪装,仿佛从未踏足。
这件事,成了父子间一个深埋心底、绝口不提的禁忌。
张三金甚至刻意遗忘了具体位置,只记得大概在村后那座叫“老鹰岩”的深山里。
“祸根…” 张三金喃喃自语,眼神却如同拨云见日般亮了起来!
当年的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农民,守着这样一批来历不明、极易招来杀身之祸的“军资”,自然是天大的祸根!但如今呢?
他是谁?他是铁狼关将军张三金!他拥有关塞!
他拥有能征善战的“狼牙营”!他拥有可以熔炼铁矿的煤矿和技术!
他更拥有足以守护这批财富的力量!
“兵械!生铁!金银!” 张三金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狂喜和精光!
困扰铁狼关最大的瓶颈——铁料和资金——竟然就在眼前!
“世信!你确定那地方还在?
东西没被人发现?”
“我确定!” 世信拍着胸脯,小脸因为兴奋而通红,
“我经常…
呃,偷偷去看过几次!
洞口被我重新用藤蔓盖得好好的!
那岔路口的石头也没人动过!
爹!那些铁疙瘩锈得厉害,棍子都烂了,但您不是有黑石能烧大火吗?
咱们把它们熔了!重新打成好刀好枪!”
“哈哈哈!天助我也!”
张三金忍不住放声大笑,用力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好小子!你这记性立了大功!这哪里是祸根!
这是老天爷留给咱铁狼关的救命粮、护身的甲!”
他立刻转向门外:“王麻子!狗剩!”
两人应声而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
“将军!”
“听着!” 张三金眼神锐利,语速飞快,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狗剩,你立刻带几个最机灵、最可靠的兄弟,跟着世信!去老鹰岩,找一个被藤蔓覆盖的山洞!
世信知道路!找到后,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洞口!
不许任何人靠近!
王麻子,你带剩下的人,立刻在村里征集所有能用的骡马、板车!
越多越好!
再找些结实的大麻袋和绳索!
动作要快!天亮前必须准备好!”
“是!” 王麻子和狗剩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将军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狂喜和急切,立刻领命。
狗剩看向世信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爹,我这就带路!” 世信激动得小脸放光,能为父亲、为铁狼关做大事的使命感让他瞬间充满了力量。
夜色如墨,老鹰岩的山林寂静得只有虫鸣和夜枭的啼叫。
在狗剩和几名精锐狼牙的严密护卫下,世信凭借着深刻的记忆,如同灵活的猿猴般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
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终于,在一处极其陡峭、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下方,世信停住了脚步。
他拨开一片茂密得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藤蔓,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陈腐、带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 世信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狗剩眼神一凛,做了个手势。
两名斥候如同狸猫般无声地滑入洞中,片刻后传来安全的信号。
点燃火把,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幽深的洞穴。
洞内岔路不少,空气潮湿阴冷。
世信带着众人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看似死路的石壁前。
他用力推开几块看似随意堆放、实则作为标记的巨石,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通道显露出来!
穿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天然石室呈现在众人面前!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照亮了石室内令人震撼的景象!
一堆堆码放得还算整齐、但表面覆盖着厚厚红褐色铁锈和灰尘的生铁锭,如同沉默的黑色小山,占据了石室大半空间!
数量之多,远超张三金和世信模糊的记忆!
大量长柄兵器(长矛、戟、锈蚀成一体的刀剑)斜靠在石壁上,早已被厚厚的锈壳包裹,木柄腐朽殆尽,只留下扭曲变形的金属骨架,如同怪异的化石丛林。
散落在地上的皮甲和锁子甲碎片早已朽烂不堪,镶嵌的金属甲片也锈迹斑斑,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满地散落的金银, 估计能装好几箱。
角落里,几个半朽的木箱塌陷着,露出里面混杂着泥土和锈迹的、黄澄澄的金锭、银锭以及一些粗糙的金银饰品!
虽然蒙尘,但在火把下依旧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在最深处,众人还发现了一些相对完好的东西:十几把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虽然木柄有些朽坏但金属部分保存尚好的强弩!
还有几捆同样用油布包裹的弩箭,箭头虽然黯淡,却依旧锋利!
这显然是当年藏宝者特意保存的应急物资。
“我的老天爷…”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狗剩,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抓起一块沉甸甸、冰凉刺骨的铁锭,又用刀鞘拨了拨那些锈蚀的兵器残骸,眼中精光爆射:“将军说得对!这些铁疙瘩,就是咱们的铁狼关的命根子啊!
这些破铜烂铁回炉重炼,能打出多少好刀好箭!还有这些黄白之物…”
世信则兴奋地跑到那些强弩旁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冷的弩身:“狗剩叔!看!这些还能用!”
“快!” 狗剩迅速从震撼中清醒,立刻下令,“留两人守住入口通道!其他人,立刻动手!
先把这些金银细软和还能用的弩、箭装袋!
铁锭太重,等麻子带车马和人手过来!
动作轻点!别弄出大动静!”
石室内立刻忙碌起来。
狼牙营的精锐们动作麻利而谨慎,将那些相对轻便的金银、强弩和弩箭小心地装入带来的厚麻袋。
世信也在一旁帮忙,小脸上满是汗水,却干劲十足。
张三金和王麻子带着征集来的七八十辆板车、十几匹骡马以及几十名精壮村民,被王麻子用银钱和“将军征用”的名义半请半雇来的,赶到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当张三金踏入石室,看到眼前这堆积如山的生铁、锈蚀的兵器以及正在装袋的金银时,饶是他心志如铁,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这笔“祸根”的财富,远超他的想象!
他走到一堆生铁锭前,蹲下身,用手指用力刮掉表面的厚厚锈层,露出了里面依旧坚实的黑色金属。
他捡起一块锈蚀严重的矛头残骸,掂了掂分量,又仔细看了看锈蚀的情况。
“锈得厉害,但铁芯还在!” 张三金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这些生铁锭纯度很高!锈蚀的兵器回炉,也是上好的铁料!
比咱们从胡人那里抢来的废铁强百倍!还有这些金银…”
他看着狗剩递过来的一块沉甸甸的金锭,“足够支撑铁狼关几年的用度!买粮、买布、招募工匠!”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充满了力量:“搬!全部搬走!一块铁渣子都不许留下!麻子,组织人手,小心搬运!
金银和弩箭先走,铁锭装车!狗剩,你的人负责全程警戒!世信,你跟着我!”
沉重的铁锭被一块块抬上板车,压得车轴吱呀作响。
金银和宝贵的弩箭被小心地藏在厚麻袋里,放在最稳妥的位置。
长长的车队在晨曦微光中,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缓缓驶离了老鹰岩。
张三金骑在闪电身上,走在队伍中间。
他回头望了一眼渐渐隐没在晨雾中的老鹰岩和杏花村的方向,眼神复杂。
这里埋葬了他苦涩的童年和流离的岁月,也差点埋葬了他最珍视的妻儿。
如今,他带走了深埋的宝藏,也即将带走他生命中最后的牵挂。
杏花和世信坐在一辆铺着厚厚干草、相对舒适的板车上。
杏花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张三金的旧褂子,看着丈夫在队伍前方沉稳的背影,
眼中充满了对未来新生活的忐忑与希望。
世信则兴奋地东张西望,一会儿摸摸车上盖着油布的冰冷铁锭,一会儿又看看那些高大沉默、护卫在侧的狼牙老兵。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帮着村民推陷进泥坑的板车时,轻轻一用力,沉重的板车就轻松脱困,引来周围一片惊叹的目光。
少年挺直了腰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毫无阴霾的骄傲笑容。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的力量不再是枷锁,而是守护新家园的利刃!
车队辘辘前行,碾过故乡的土地,驶向遥远的北疆。
铁狼关的春天,将因为这批来自故土的“祸根”,迎来真正蓬勃的生机。
而张三金,这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将军,也终于完成了从“复仇孤狼”到“守护头狼”的彻底蜕变。
他的战场,不再仅仅是杀戮的荒原,更是守护身后这方用铁与血浇灌出来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