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烬是在一阵熟悉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温暖中醒来的。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的萧安宁。
她的小脸侧枕在交叠的手臂上，长睫安静地垂着，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守了他很久。
一只手还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唤她的名字，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萧安宁。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清醒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脸上瞬间又覆上了一层薄冰。
“你醒了？”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既然醒了，就好好休息。青鲤，把药端进来。”
看着她转身就要走的背影，赫连烬心里一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高烧刚退浑身无力，又重重跌回床上，发出一声闷哼。
萧安宁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安宁……”赫连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恳求，“别走……我们……谈谈，好吗？”
萧安宁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僵硬。半晌，她才慢慢转过身，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抱着胳膊，一副“有话快说”的架势。
“好，你要谈什么？”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赫连烬看着她这副戒备疏远的样子，心口一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了。我知道，我之前的犹豫和沉默，伤你至深。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想告诉你，从我意识到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那种后悔，比失去王位，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我恐惧，更让我痛不欲生。”
他顿了顿，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深情：
“王位我不要了，尊严我也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安宁。只有你。以前是我蠢，是我被所谓的责任和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现在我看清了，你就是我的全部。”
他从怀中，艰难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因为高烧和之前的雨水，那油纸有些皱巴巴，还带着潮气。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块已经有些融化变形、却依旧能看出精致模样的……北狄奶糕。
“我……我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北狄商人开的铺子，看到这个……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就买了……”
他捧着那几块不成形的奶糕，像个献宝的孩子，眼神里带着笨拙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虽然……虽然现在样子不好看了，但味道应该……应该没变……”
一个曾经杀伐决断、冷硬如铁的北狄王，如今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捧着几块快化掉的、廉价的奶糕，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她的回心转意。
这笨拙的真诚让萧安宁一直强装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她当然记得。
那是很久以前，在北狄王庭，她随口说了一句这奶糕味道不错。
他当时没什么表示，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还在这种情况下，像个宝贝一样揣了一路？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动容的神色，赫连烬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急切地继续说道：
“安宁，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不是以北狄王的身份，只是以赫连烬的身份。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我会用剩下的所有时间，来弥补我犯下的错，来对你好，只对你好。”
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那样诚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深情，几乎要将人溺毙。
萧安宁看着他，看着他那副狼狈却无比认真的模样，看着那几块可笑的奶糕，听着他那些笨拙却发自肺腑的话语，心里那座冰封的城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委屈、愤怒、心疼、感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赫连烬……你混蛋！”她终于哭出声来，不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带着宣泄的、委屈的放声大哭，“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以为你这样……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她一边哭，一边握紧拳头，泄愤似的捶打他的肩膀，虽然没什么力气。
赫连烬任由她打着，不但不躲，反而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他。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襟，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对不起……是我混蛋……你打吧，骂吧，怎么出气都行……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萧安宁在他怀里哭了很久，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
直到哭累了，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却依旧把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头。
赫连烬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浓浓的心疼。
他知道，她心里的结还没有完全解开，但至少……她愿意在他怀里哭了，愿意让他碰触了。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过了好一会儿，萧安宁才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开口：“……那奶糕，还能吃吗？”
赫连烬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连忙点头：“能！肯定能！我尝尝！”
他拿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齁甜，还有点黏牙，但他却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好吃！安宁，你尝尝？”
萧安宁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递到嘴边的、那卖相凄惨的奶糕，破涕为笑，带着哭腔嗔道：“丑死了……”
然后，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
很甜。
一直甜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