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气氛,在夏侯楙单方面的抱怨与郭淮沉默的倾听中,变得愈发微妙而紧张。
那些原本还在醉酒喧哗的将领们,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个噤若寒蝉。
郭淮缓缓站起身,对着夏侯楙一拱手,神色恢复了平静:“玄权兄,酒已尽兴。愚弟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哎,伯济兄,再喝几杯啊!”夏侯楙还想挽留。
“不了。”郭淮的语气淡漠而疏离,“长安防务,事关重大。今夜,就由愚弟的兵马,接管城门防务吧。也好让玄权兄的将士们,歇息歇息。”
说完,他不等夏侯楙反应,便转身大步离去。
夏侯楙愣在原地,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接管城门防务?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夺他的兵权?!
“郭淮!你给我站住!”他终于反应过来,怒吼一声,追了出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郭淮走出将军府大门的瞬间,数队早已在府外待命的甲士,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长安城的各个街道。
他们手持明晃晃的兵刃,行动迅速,配合默契,直奔四门而去。
城门守将本就是夏侯楙的亲信,见状大惊,试图阻拦。
“我等奉雍州刺史郭将军将令,接管城防!但有阻拦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领头的校尉声音冰冷,直接亮出了郭淮的将令。
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精锐,以及“通敌”这顶谁也戴不起的大帽子,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守军哪里还敢抵抗?稍有犹豫,便被当场斩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长安城的四门,便已尽数易主。
紧接着,郭淮的军队开始接管城中的武库、粮仓、以及所有交通要道。整个长安城,在一夜之间,便被郭淮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当夏侯楙怒气冲冲地带着亲兵赶到自己平日里发号施令的都督府时,发现这里也已经被郭淮的军队占领。
郭淮正端坐在他往日的主座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玄铁令牌,冷冷地看着他。
“郭淮!你意欲何为?!”夏侯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淮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竟敢夺我兵权!你是要造反吗?!”
郭淮没有动怒,他只是将手中的那枚令牌,轻轻地扔在了夏侯楙的脚下。
“玄权兄,你还是先解释解释,这个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蜀军信使的身上吧。”
夏侯楙低头一看,那枚刻着“夏侯”二字的令牌,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不是他前些时日,赏给那个前来联络的黑风山匪首的信物吗?怎么会……
“还有这个。”郭淮又从案上拿起一卷帛书,缓缓展开,“这封大汉皇帝亲笔所书,盖有传国玉玺的劝降诏书,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清君侧,诛司马,共扶曹氏,裂土封王’……玄权兄,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野心啊!”
夏侯楙看着那份诏书,彻底懵逼了。
这??!!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头到尾都针对他的,天衣无缝的毒计!
“冤枉!冤枉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指天发誓!
“郭将军!我夏侯楙对大魏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无半点反心啊!这……这都是诸葛亮的奸计!是他栽赃陷害我!”
他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地咒骂着诸葛亮的阴险与卑鄙。
然而,郭淮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证据。”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我只信我看到的证据。”
“是,蜀军的撤退,很可疑。这封诏书,写得也很拙劣。”郭淮站起身,走到夏侯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是,这枚令牌,是真的。你在宴会上说的那些怨怼之言,也是真的。”
“一个心怀怨念的统帅,一件无法解释的信物,一封恰到好处的诏书,再加上蜀军诡异的撤退……夏侯楙,你让我如何信你?”
夏侯楙彻底绝望了。
他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他说的每一句抱怨,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他做的每一件蠢事,都成了敌人罗织罪名的铁证。
他,被自己亲手送进了绝路。
“来人!”郭淮不再看他,冷声下令,“将夏侯楙拿下,软禁于府中,严加看管!其麾下所有校尉以上将官,全部隔离审查!长安城防,由我全权接管!”
“诺!”
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夏侯楙架了起来。
一时间,长安城内风声鹤唳。
两位曹魏重将的内斗,彻底爆发。
夏侯楙的亲信被一一剪除,郭淮的军队则全面控制了这座关中重镇。整个曹魏的西部防御体系,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内乱,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阳。
魏明帝曹叡,在看到那份来自郭淮的密报,以及附上的诏书拓本时,勃然大怒。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章砸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废物!蠢货!”他怒声咆哮,俊秀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夏侯楙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朕将关中门户交给他,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愤怒过后,却是深深的疑虑与忌惮。
夏侯楙真的会反吗?曹叡不信。他了解自己这位表亲,他虽然愚蠢自大,但要说他有胆子勾结蜀汉,谋朝篡位,曹叡觉得他还没那个魄力。
可若说他是被冤枉的,那郭淮的举动就更值得玩味了。
一个外姓将领,竟敢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公然夺取一位宗室重臣的兵权,软禁方面大将,这与谋反何异?他是不是想借此机会,拥兵自重,割据关中?
曹叡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落在了司马懿所在的宛城。
难道,这是司马懿的授意?他想借郭淮之手,除掉夏侯楙这个宗亲势力,进一步削弱皇权?
一瞬间,无数的猜忌与怀疑,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心。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信夏侯楙,就等于怀疑郭淮拥兵自重。信郭淮,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姻亲是个通敌的叛徒。
无论哪一种,都将对曹魏的统治造成巨大的冲击。
“陛下,息怒。”一旁侍立的近臣战战兢兢地劝道。
曹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明真相,稳住关中局势。
他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传朕旨意!”他沉声道,“命大将军、宗正曹真之子曹爽,持朕节杖,即刻前往长安,彻查此事!朕要他告诉郭淮和夏侯楙,在事情查明之前,谁敢妄动,朕灭他九族!”
派遣曹爽,是曹叡深思熟虑的结果。曹爽同为宗室,身份尊贵,足以压制住夏侯楙。同时,他又是大将军曹真之子,在军中颇有威望,郭淮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然而,旨意虽下,但洛阳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使者一来一回,加上调查取证的时间,至少需要半个月。
而这宝贵的半个月,对于已经踏上归途的刘禅大军来说,则是一个绝佳的战略窗口期。
一场看似荒诞的离间计,取得了超乎想象的辉煌战果。
可真谓是,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