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陈哥的老斥候,也是目瞪口呆。
他做斥候十几年,见过胜仗,也见过败仗,却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宏大的……撤退。
那连绵不绝的营寨,一座接一座地被拆除、点燃,黑烟冲天。
那向南移动的军队,如同一股浊流,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旗帜歪斜,队伍散乱,甚至能隐约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
“是溃退!是全线溃退!”陈哥猛地回过神来,“诸葛亮……诸葛亮的大军溃败了?”
“溃败了?”年轻斥候依旧不敢相信,“可……可前几日他们还在守街亭,气势汹汹……”
“蠢货!这还看不明白吗?”陈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兴奋地吼道,“定是他们的国力撑不住了!益州疲敝,早已是强弩之末!诸葛亮这是在虚张声势!现在,他装不下去了!”
这个解释,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天助我也!天助大魏啊!”陈哥仰天长啸,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封侯拜将的赏赐在向自己招手,“快!立刻快马加鞭!将这个惊天情报送回大营!告诉郭将军!告诉所有人!诸葛亮……败了!”
两匹快马如离弦之箭,带着这个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情报,分头狂奔而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后,下方那支“混乱”的蜀军殿后部队中,一位将军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
街亭一路先行赶到。
“报——!”
“启禀将军!蜀军……蜀军全线撤退了!”
张合正在帐中研究地图,闻言猛地抬起头:“什么?你再说一遍!”
“蜀军全线撤退!辎重先行,步卒居中,骑兵殿后!绵延十数里,正在向南方移动!”
张合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出营帐。
他登上高处,放眼望去。
果然,远处一支小黑点正在缓缓南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合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诸葛亮明明占据优势,为何突然撤军?
难道是蜀中出了变故?
还是……这是诱敌之计?
他沉吟片刻,对副将道:“立刻派人将此事禀报大都督!另外,命令各部加强戒备,严防蜀军诈败!”
“是!”
……
与十万大军拔营南撤的喧嚣相比,中军大帐一侧的一顶普通帐篷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长史杨仪亲自为使者樊建整理着衣襟。
樊建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文士,相貌平平,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着一股子机敏。
杨仪将一方盖有朱红色玉玺印泥的锦帛诏书,与那枚刻着“夏侯”二字的玄铁令牌,用油布层层包裹,小心翼翼地递到樊建手中。
“樊令史。”杨仪的声音凝重,“此行,九死一生。”
樊建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诏书与令牌,是饵。而你,是钩。”
“你要在我军撤退到一半,魏军探子已经将消息传回去之后,再‘不小心’被郭淮的巡逻队‘截获’。”
“这其中的分寸,关乎数万将士的性命,更关乎陛下的全盘大计。”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时机……最为重要。”
“属下明白。”
樊建点头,“樊某会装作是秘密前往长安的使者,在陈仓附近故意露出破绽,让郭淮的人抓住。”
“届时,他们搜出诏书和令牌,必然会起疑心。”
“不错。”杨仪再三叮嘱,“此行凶险万分,若遇不测……你自己保重。”
樊建深深一揖:“多谢长史关心。不过,为了大汉,为了陛下,樊某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说完,他换上一身商贾打扮,牵着一匹瘦马,消失在通往陈仓的小路上。
独自一人,一往无前。
杨仪目送他离去,心中默默祈祷。
但愿,一切顺利。
与此同时,在大营最不起眼的西北角落,一处被废弃的马厩之后,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刘禅身着一套最普通的兵士甲胄,铁片贴着肌肤,带来一阵寒意。
他脸上涂抹着泥灰,遮掩了原本的样貌,仅凭外形,任谁也无法将他与九五之尊联系起来。
在他的身边,王平、赵统、马岱等核心成员,同样是一身兵士装扮,悄然集结。
他们身后,是五千名精挑细选出来的锐士。
这些人,或是来自赵云麾下的白毦兵,或是来自虎步营的老兵,每一个都身经百战,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
此刻,这五千死士,人衔枚,马裹蹄,杀气内敛,静待夜幕降临。
“陛下。”王平走到刘禅身边,低声道,“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刘禅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些士兵。
“将士们。”刘禅开始灌鸡汤,“此行凶险,朕不瞒你们。我们要深入敌后数百里,在魏军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一次奇袭。”
“成功了,我们便能为大汉带回足够用度的钱粮和数万人口。”
“失败了……”
他摇摇头。
“失败了,朕便与你们一起,战死在那片土地上!”
“但朕相信,我们不会失败!”
“因为你们,是大汉最精锐的战士!”
“此战,朕与你们同在!”
五千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捶胸高呼:“愿为陛下效死!”
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那股子决绝和狂热,却让人热血沸腾。
白日,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南归之旅,迷惑着天下人的目光。
黑夜,是五千死士悄无声息的北上潜袭,承载着大汉的国运。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
祁山大营,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溃败”的景象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刘禅回望了一眼那片“混乱”的营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演戏,就要演全套。
他用力一挥手,低声喝道:“出发!”
五千奇兵,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率先赶路,直往那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南安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