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门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缓闭合,将“1943”站台那昏黄的光线和腐朽的气息隔绝在外。然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数十道空洞目光的注视,却如同实质般留在了车厢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列车再次启动,轮轨摩擦声在隧道中回荡,却不再是熟悉的节奏,而是带着一种沉闷、滞涩的异响,仿佛行驶在一条生锈的轨道上。车厢内昏黄的灯光稳定了下来,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给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陈旧、诡异的滤镜。
现代乘客们僵在原地,如同被冻结的雕塑。那个之前惊呼的年轻女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剧烈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在死寂中发出微弱的吸气声。她对面的亡魂,一个穿着臃肿棉袍的中年妇女,直挺挺地坐着,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对近在咫尺的恐惧毫无反应。
你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些来自1943年的“乘客”们占据了大约一半的座位和部分过道。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他们只是存在着,像是一群被无意中卷入列车的、制作精良却毫无生气的蜡像。但那种冰冷的、非活物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他们的异常。
你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旧式西装、戴着礼帽的男性亡魂。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淡淡霉味和某种古老发油的气味。你屏住呼吸,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远离的冲动,目光落在他西装口袋露出的一角手帕上——那白色的棉布已经泛黄,边缘有着手工刺绣的、略显粗糙的花纹。
真实得令人恐惧。
“喂……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斜对面,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中年男人声音干涩地开口,打破了令人发疯的寂静。他脸色惨白,额头沁出冷汗,眼神在这些亡魂和周围变得陈旧的车厢内饰之间惊恐地逡巡。“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做梦?”他旁边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你掐掐自己看疼不疼!这他妈能是梦?!我们撞鬼了!上了鬼车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激起回响,引得几个亡魂缓缓地、僵硬地将空洞的目光转向他。年轻人瞬间噤声,恐惧地缩起了脖子。
“都冷静点!”一个看起来较为沉稳、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低声喝道,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提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管这是什么情况,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先试试能不能联系外界。”
她的话提醒了大家。几个人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依旧漆黑,无论怎么按电源键都毫无反应。不仅仅是手机,你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也彻底黑了屏,仿佛内部的所有电子元件都在一瞬间失效。
“没用的……”年轻女人带着哭腔说,“刚才跳站的时候就没信号了,现在……现在连机都开不了。”
电子设备的彻底失灵,切断了他们与熟悉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更加汹涌地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你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陈腐味道的空气刺痛了你的肺部。你注意到,车厢内部的细节变化更加明显了。原本光滑的不锈钢扶手,表面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腻的氧化层,摸上去有种粗糙感。塑料座椅的颜色变得暗淡,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如同年代久远而产生的裂纹。车窗玻璃外,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黑,但偶尔,似乎有极其模糊、扭曲的影子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列车似乎正在穿过某个时间的乱流,而他们,连同这节车厢,都在被这股乱流缓慢地“同化”。
就在这时,坐在你对面的那个穿着旧式学生装的亡魂,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缓慢速度,转向了刚才情绪失控的那个快递员。空洞的眼窝对准了他。
快递员吓得浑身一僵,几乎要跳起来。
但那学生亡魂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只是那么“看着”,几秒钟后,他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口型。那口型,像是在重复某个单调的音节。
是……“水”?
还是……“谁”?
你无法确定。这细微的、近乎幻觉的发现,却让你心跳加速。它们并非完全静止?它们还保留着某种……残存的执念或行为模式?
突然,列车再次毫无征兆地开始减速。这次减速比之前更加猛烈,车厢连接处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所有人都被惯性甩得向前倾。
“又、又要停了?”年轻女人恐惧地抓住座椅扶手。
窗外的黑暗依旧浓重,但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源。
随着列车滑行,那光源逐渐扩大。
又是一个站台。
风格与“1943”站台类似,但更加破败。墙壁上的绿色油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潮湿的砖石。站台上的灯光更加昏暗,几盏吊灯甚至有一半是不亮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模糊的、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碎片。
站台的指示牌歪斜地挂着,上面的字迹斑驳,但依稀可以辨认——
民国卅二年
(注:民国卅二年即公元1943年)
是同一年份?还是……同一个地方的不同时间切片?
一股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扼住了你的喉咙。
列车停稳。车门如同上一次那样,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缓缓打开。
更加冰冷、带着浓重尘土和腐朽木头气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站台上,依旧空无一人……吗?
不。
在站台最深处的阴影里,你看到了更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它们比上一站的“乘客”更加模糊,身影时而清晰,时而透明,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它们没有排队,只是杂乱地、无声地聚集在阴影里。
然后,在昏黄的光线下,你看到离车门最近的一个“身影”,它的一半身体似乎融入了站台的立柱,轮廓在不断扭曲、闪烁。
它们不是实体。
是更加虚无缥缈的……某种残留影像?或者说,是比上一站“乘客”更加“虚弱”的亡魂?
车门敞开着,冰冷的死寂从站台蔓延进车厢。
这一次,站台上的那些“身影”,并没有立刻上车。
它们只是……在黑暗中,用同样空洞、或许更加残破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车厢里的你们。
仿佛在等待。
或者在……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