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舟牵着马走出王府时,天刚亮。晨风穿过院墙,吹动他腰间苍雪剑的穗子。凤昭月跟在他身后,左手藏在袖中,掌心火纹还在隐隐作痛。
她没说累,也没提昨夜的事。只是走路时脚步慢了些。
两人一路无话,出了城门往北走。山路崎岖,马蹄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声。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到了一片密林。
林子深处有座破庙,屋顶塌了一半,门匾歪斜挂着,上面三个字勉强能认出来:忠烈祠。
“就是这儿。”凤昭月停下脚步。
谢陵舟抬手按住剑柄,扫视四周。地上没有脚印,草却倒了一片,像是有人强行穿过。
他皱眉:“不对劲。”
凤昭月闭眼催动天机眸。三息后睁眼,看见雾里浮着几个人影。穿着前朝军服,脸扭曲变形,像是被困了很久。
她点头:“阵法锁住了他们的气运,人还活着。”
谢陵舟拔出苍雪剑,在地上划了一圈。剑尖划过的地方,空气泛起波纹,一层灰雾散开,露出祠堂正中的石台。
石台上刻着九宫格图案,中间插着一根锈铁钉。
“九宫迷魂阵。”他说,“乾位是阵眼,破了才能救人。”
凤昭月走近石台,袖中手微微发烫。火纹感应到了阴寒之气,这阵法用了死人气血做引。
她深吸一口气:“我能找到乾位,但只能用一次火纹。”
谢陵舟看她一眼:“够了。”
凤昭月从怀中取出千机伞。伞身漆黑,边缘缀着铜钱流苏。这是谢玄前些日子悄悄交给她的,说是能破机关阵法。
她握住伞柄,将最后一丝火纹之力注入其中。
“嗡”的一声,伞骨弹开,七十二枚铜钱飞出,在空中排成北斗形状。
每枚铜钱都燃起金焰,照出一条光路。七道光连成一线,直指祠堂西北角——乾位所在。
谢陵舟一步踏出,苍雪剑横扫,砍向那处墙壁。
砖石崩裂,一道暗门打开。里面是个地窖入口,阶梯向下延伸,看不见底。
浓雾从里面涌出,带着腐臭味。
凤昭月撑着伞走下台阶,谢陵舟紧跟其后。地窖不大,四面石墙,中央摆着七具棺材。每一具都贴着符纸,写着名字。
最后一个写着“林震南”。
凤昭月记得这个名字。前朝老将军,三十年前对外宣称病逝,实际是失踪了。
她伸手去揭棺盖。
“别碰!”谢陵舟拦住她,“有机关。”
他用剑尖挑开棺盖一角,一股黑烟冒出来。烟中有个模糊人脸,张嘴嘶吼,转瞬消散。
棺材空了。
其他六具也一样,全是空的。
“人不在这里。”凤昭月环顾四周,“阵眼不是地窖,是外面那个石台。这些人被阵法困在虚实之间,身体在这里,魂被锁在外头。”
谢陵舟盯着石台方向:“要救他们,得先毁阵眼。”
凤昭月点头,重新撑开千机伞。这次她把伞对准天花板,轻轻一旋。
铜钱再次飞出,在空中画出一个圆。火焰沿着轨迹燃烧,形成一个符阵。
“成了。”她低声道。
下一秒,整个祠堂震动。屋顶瓦片掉落,石台上的铁钉崩断,灰雾剧烈翻滚,最后轰然炸开。
雾散后,七道人影出现在地窖中。
全都穿着旧式铠甲,面色苍白,眼神涣散。
最前面的老将军晃了一下,跪倒在地。
凤昭月冲上去扶住他。老人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她把手贴在他胸口,火纹微光闪现,暖流缓缓输入。
老将军咳了几声,终于睁开眼。
“我……我还活着?”
“您现在安全了。”凤昭月问,“是谁把你们关在这里?”
老人眼神浑浊:“裴仲……二十年前……他用傀儡术换了禁军将领……我们不肯合作,就被关进阵里……”
话没说完,他又昏过去。
凤昭月刚松口气,耳边传来破空声。
一支透骨钉从梁上射下,直奔她后心。
谢陵舟早有防备,苍雪剑一横,将钉子击偏。
钉子擦过他手腕,嵌进石壁,发出“叮”的一声。
震动之下,一块青铜片从房梁缝隙掉落,正好被谢陵舟接住。
他低头一看,脸色变了。
半块虎符,上面刻着龙纹和“调兵”二字。
是他十年前丢失的那一块。
“边疆调兵令。”他声音冷下来,“裴仲一直藏着它。”
凤昭月抬头看向房梁。刚才射钉的位置有个小孔,旁边残留一点黑色油渍——是远程机关留下的。
裴仲没来,但早就布好了杀局。
她扶稳老将军,低声问:“其他人呢?还有谁知道这事?”
老人昏迷不醒。
谢陵舟蹲下身,从透骨钉上刮下一小块金属。放在掌心细看,钉尾刻着几个极小的符号。
北狄文字。
“他在用北狄的机关术。”谢陵舟站起身,“这钉子不是中原造的。”
凤昭月盯着那半块虎符:“这块虎符怎么会在这儿?裴仲不怕丢吗?”
“不是丢。”谢陵舟握紧虎符,“是故意留的。他知道我们会来,也知道破阵后会发现它。”
“他在引导我们。”凤昭月明白过来,“这块虎符是真的,但背后一定有问题。”
谢陵舟没说话。他走到石台前,用剑尖撬开底部暗格。
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他注意到石台背面有划痕。不是新刻的,是多年反复摩擦留下的。
像是有人经常在这里记东西。
凤昭月也走过来,用袖子擦去灰尘。露出几行小字:
“三月初七,换血七人。”
“五月初十,西营已控。”
“八月十五,诏书备妥。”
没有署名,但笔迹工整,带着文官特有的规矩感。
“裴仲的手迹。”谢陵舟认出来了,“这是他记录禁军替换进度的名单。”
凤昭月心跳加快。这份记录要是交出去,足以定他谋反之罪。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为什么把这些留在阵法附近?”她问,“以裴仲的谨慎,不该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谢陵舟盯着那行“八月十五”,忽然想到什么。
今天就是八月十五。
他抬头看天。阳光透过破屋顶照进来,落在石台上。
那个位置,正对着北方一座山峰。
“他在等这一天。”谢陵舟说,“不是巧合。他算准我们会破阵,算准我们拿到虎符,算准今天这个时间。”
凤昭月猛地反应过来:“他是想让我们以为掌握了真相,其实是在把我们往另一个陷阱里引。”
谢陵舟收起虎符:“不能再留了。”
他转身要去扶老将军。
就在这时,凤昭月袖中火纹突然灼烧起来。
不是反噬,是预警。
她立刻抬头,看向门口。
门外本该是白天,此刻却暗了下来。
风从地窖口灌进来,吹得千机伞的流苏来回摆动。
伞尖铜钱轻轻相撞,发出细微声响。
谢陵舟也察觉了异常。他把老将军交给凤昭月,抽出苍雪剑,挡在门前。
外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影。
只有一片死寂。
然后,一只乌鸦从庙顶飞起,尖叫着冲向天空。
凤昭月抱着老将军退到墙角。她看着谢陵舟背影,握紧了手中的伞。
剑尖垂地,映着一道斜光。
屋外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