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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尘砂。
这里是法则的坟场，是存在的废墟。
时间在这里被碾碎，空间在这里被折叠，一切概念都化作混沌的灰色尘埃，在永恒的死寂中无声悬浮。无数破碎的魂体碎片，像一段段损坏的代码，闪烁着濒死的微光，构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海。
程诺就站在这片虚无的中央，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他的面前，一具枯槁、黯淡的魂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解离。它像一台被世界遗忘的服务器，闪烁着最后的微光，即将彻底宕机。
系统冰冷的指令流，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现实，将任务目标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然而，程诺看到的，却不是什么“不良资产”，也不是什么需要被清除的“道标”。
在那具几乎要溃散的魂体核心，有一点微弱的光。那光芒很暗，却带着一种让他魂魄都为之颤栗的熟悉暖意。
那光，像一颗剥开的咸鸭蛋，流出澄黄的油。
不，是荷包蛋。
一个煎得恰到好处，蛋黄还是溏心的荷包蛋。
程诺的呼吸，猛地一滞。他那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思维核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一行无法解析的乱码，出现了长达0.01秒的停顿。
那点蛋黄般的光，如同一枚精准的钥匙，瞬间开启了他记忆深处一道被尘封的闸门。现实的灰色尘砂褪去，滚烫的记忆洪流将他吞没。
……
“滋啦——”
滚烫的铁板上，新鲜的鸡蛋液迅速凝固，边缘被高温烙出焦香的脆边。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王大海，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胖大厨，用一把磨得发亮的大铲子熟练地一翻，一个完美的太阳蛋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公司食堂的灯光惨白刺眼，早已过了饭点，只剩下几个像程诺一样，被KpI压得喘不过气的“奋斗逼”。
程诺拖着被项目掏空的身体，端着冰冷的餐盘，眼神涣散，连聚焦都有些困难。
“小程啊，又给老板卖命到这个点？”
王大海那张朴实憨厚的脸凑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
程诺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早已僵硬，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光想着给公司创造营收，忘了给自己续命。”王大海一边唠叨着，一边用铲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刚出锅的荷包蛋，稳稳地盖在了程诺那份简单的饭菜上。
“来，王叔给你加个餐，免费的！这叫‘超预期交付’！”
荷包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金黄的蛋黄在惨白的灯光下微微晃动，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在那段为了生存、为了绩效，把自己活成一台冰冷机器的日子里，这是他感受到的，唯一的，不掺杂任何利益诉求、无法被量化的温暖。
……
记忆的潮水猛然退去，轮回尘砂的绝对冰冷重新将他包裹。
程诺一步一步，走向王大海的魂体。
每一步，都像踩在逻辑的刀刃上。灵魂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指令反复切割。那颗荷包蛋无法估量的温暖，与系统面板上冰冷的KpI数字，在他脑海中掀起了一场剧烈的代码风暴。
他终于停在了王大海的面前。
王叔的魂体已经没有了完整的意识，只剩下最本能的执念在驱动。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有“生命体”靠近，那枯槁得只剩下轮廓的手臂微微抬起，做出一个想要“递出”东西的动作。
仿佛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时空，还想再递给那个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一个能暖到心底的荷包蛋。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成了压垮程诺逻辑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那坚如神铁的决心，在这一刻，近乎彻底崩溃。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强大到足以撕裂法则的杀伐之气，顺着王大海这个“道标”，从遥远的时空的另一端，精准地渗透而来！
没有时间了。
再犹豫一秒，他将和王叔的魂体一起，被彻底格式化在这片虚无之中。
程诺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温情，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绝。
他对着那具无法回应的魂体，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被磨损的金属在摩擦，几不可闻。
“王叔，对不起了。”
“这份恩情，我记下了。这个bUG，我来背。”
“如果有下辈子……我再还你这个荷包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了手。
那只曾签署过亿万合同、曾一键清算神明、一向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出现了极其轻微的、不符合逻辑的颤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
只有一道极致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逻辑白光，从程诺的指尖射出，瞬间笼罩了王大海的魂体。
光芒之中，那具枯槁的魂体，连同那一点蛋黄般温暖的光，一同被解析、分解，化作了最原始的、无法被读取的虚无数据流。
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程诺的脸颊无声滑落。
那不是水，而是他凝练到极致的魂力与情感数据在逻辑冲突下，产生的一次“内存溢出”。
是他成神之后，第一次流下的眼泪。
这滴泪，蕴含着一个凡人最纯粹的善意，和一个新神最深刻的罪孽。
它滴落，悄无声息地消散在轮回尘砂里。
系统面板上，一连串金色的、代表着至高荣耀的数字和文字疯狂跳动。史无前例的S级任务奖励，足以让地府任何一位神职人员陷入狂喜。
但程诺完全没有理会。
他只是缓缓垂下手，静静地站在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自己的某一部分核心代码，也随着王叔一起，被永远地删除了。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道”，对这不断累积的KpI，对生存的意义本身，产生了非逻辑层面的、根本性的怀疑。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
程诺沉默着，仿佛没有听见。
许久。
许久。
他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第一次，对这个赋予他一切、定义他一切的系统，下达了否决指令。
“……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