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的指尖触到海沟边缘的水纹时，细碎的蓝光正顺着洋流漫过来。像有无数颗碎裂的星辰沉在海底，顺着某种无形的牵引，往她脚边聚拢。
“来了？”
低沉的嗓音裹着海水的微凉，从身后的珊瑚丛里漫出来。王默转过身，看见水王子正倚在一块半透明的海玉上，银白色的长发随水流轻轻起伏，发尾缀着的幽蓝光点，与周围游动的荧光鱼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他的气息，哪是深海的馈赠。
“没有迟到吧？”她踮脚避开脚边一簇会蜇人的海葵，裙摆扫过丛生的海草，带起一串细密的气泡，“人类世界的潮汐比预报晚了半小时，我怕……”
“我等了三百年，不差这半小时。”水王子抬手，掌心浮出一枚晶莹的水珠，水珠里蜷缩着一朵极小的、半透明的花，“你上次说喜欢人类世界的铃兰，深海里没有，用凝水术仿了一朵。”
王默接过水珠时，指尖被那微凉的触感烫了一下似的。水珠里的铃兰花苞缓缓舒展，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粉，竟真有几分铃兰的清雅。她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抱着受伤的小黑猫躲在海边礁石下，就是这样一朵被雨水打湿的铃兰，落在了她和他第一次相触的手背上。
“那时候你说，”王默低头看着掌心的水铃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等人类世界的污染治理干净，等深海的灵脉重新贯通，就带我来看真正的海底花园。”
水王子的目光落在她发间别着的贝壳发饰上——那是他百年前送的，如今贝壳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灵脉上个月刚稳定，”他起身时，周围的海水似乎都静了一瞬，“跟我来。”
他没牵她的手，只是在前方半步的位置引路。王默跟着他穿过一片摇曳的海扇林，扇叶上的磷光在他们身后铺开，像撒了一路的星子。她看见成群的小丑鱼从指缝游过，看见千年老龟背着青苔缓缓沉底，还看见一些从未在图鉴上见过的生物，拖着长长的发光触须，好奇地跟着他们的影子。
“这里的生物，好像都认识你。”王默忍不住说。
“它们记得每一个被深海接纳的气息。”水王子停下脚步，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成片的光芒。王默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无数株长在岩壁上的发光植物，它们的花瓣像琉璃一样剔透，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将整个海底峡谷照得如同白昼。
“这就是……”
“海底花园。”水王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三百年前承诺你的。”
王默往前走了几步，指尖轻轻拂过一株发光植物的花瓣。花瓣接触到她的体温，竟发出更亮的光芒，细小的光点从花瓣上飘落，像萤火虫一样绕着她飞舞。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自己，还是个怯生生的人类少女，抱着受伤的小猫在礁石下瑟瑟发抖，而眼前这个掌控着整片海洋的王子，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雨幕里，递给她一块能让小猫伤口愈合的海玉。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她转过身，看着水王子的眼睛。他的瞳孔是深海的颜色，里面映着成片的光海，也映着她的影子。
“因为你抱着小猫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和这里的花一样。”水王子走近一步，海水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漫过来，“人类世界的纷争太多，能守住那份纯粹的人，很少。”
王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这些年的变迁，人类世界为了治理污染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作为连接人类与自然的使者，又经历了多少艰难。而眼前的人，始终在深海里等着，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实现的约定。
“我以为你会等得不耐烦。”她小声说。
“深海的时间，和陆地不同。”水王子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对我来说，三百年不过是潮起潮落的次数。”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认真，“但你的每一次来信，每一次隔着结界的问候，都让那些日子变得具体。”
王默忽然想起自己写过的那些信，有的是用晒干的海藻叶写的，有的是把字刻在贝壳上，托洋流送到深海。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收到，直到十年前，一片带着他气息的海草叶漂到她窗前，上面用海水凝结的字迹写着：“等你。”
“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她看着那些发光的花，声音有些哽咽，“人类世界的欲望很难根除，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或许你我之间的约定，本来就是个错误。”
“没有错误的约定，只有不够坚定的人。”水王子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他的掌心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做到了，王默。你让人类世界重新学会了敬畏自然，也让深海的灵脉得以喘息。”
他抬手一挥，周围的海水忽然开始旋转，形成一个透明的水涡。水涡里渐渐浮现出画面：有人类志愿者在海边清理垃圾的身影，有科学家在实验室里研究净化水质的技术，有孩子们在海边种下红树林的幼苗……最后，画面定格在她自己身上，是她站在人类议会的讲台上，举着一块从深海带回来的、重新焕发生机的珊瑚，眼神坚定地说着人与自然共存的理念。
“这些，都是你做到的。”水王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我等了你三百年，是你用三百年的时间，为两个世界铺就了一条相通的路。”
王默的眼眶湿了。她看着水涡里的画面，忽然觉得那些艰难的日子都有了意义。她转过身，主动握住水王子的手，他的手指微微一僵，然后用力回握住她。
“那我们现在，算是完成约定了吗？”她问。
水王子摇了摇头，拉着她往花园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光芒越盛，最后他们站在一块巨大的水晶石前，水晶石里封存着一片小小的陆地土壤，土壤上，竟长着一株真正的铃兰，花瓣洁白，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这是……”
“一百年前，从你住的那片海边取的土壤。”水王子的声音很轻，“我想试试，能不能让陆地的花，在深海里绽放。”他看着那株铃兰，眼神里有释然，也有期待，“现在它开花了，就像你说的，只要愿意相信，两个世界总能找到共存的方式。”
王默看着水晶石里的铃兰，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约定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
“水王子，”她抬起头，目光清亮，“以后，我可以经常来这里吗？不只是作为约定的兑现，而是……作为朋友，作为两个世界的连接者。”
水王子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是王默从未见过的温柔。“深海的大门，从三百年前你接过那块海玉的时候，就为你敞开了。”他说，“以后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条鱼，都会记得你的气息。”
发光植物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像一层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他们。王默看着水王子的眼睛，忽然觉得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坚守，都在这一刻有了最好的归宿。或许时间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守住了最初的约定，守住了那份跨越种族与时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