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宫门外的朝房里已经聚了不少等待上朝的官员。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围在一起,声音不高,但足够让站在不远处的谢霄听清。
“……海外蛮荒之物,习性不明,岂可轻易推广?若引发虫害,或与本地五谷相克,动摇社稷根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一位姓王的御史捋着胡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大人所言极是,”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农书》有云,稼穑之事,当循古法。这些番邦之物,还是在皇庄多观察几年,十年为期,方为稳妥。”
“十年?”
另一个声音带着讥诮,“怕是十年后,黄花菜都凉了!谢大人年轻气盛,急于求成,终究是欠些火候啊……”
谢霄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袖口,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
直到钟声响起,百官鱼贯入殿。
果然,议事没多久,话题就绕到了新作物的推广上。
王御史率先出列,将朝房里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引经据典,核心意思就一个——祖宗之法不可变,海外奇种风险大,必须缓行。
承平帝端坐龙椅,看不出喜怒,目光转向谢霄:
“谢爱卿,你怎么看?”
谢霄一步迈出,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清晰沉稳:
“回陛下,王大人所言,看似稳妥,实则因噎废食。”
他毫不客气地直指核心,“臣带回三种作物,于皇庄试种,数据详实,其耐旱、耐瘠、高产之特性,已得验证。所谓习性不明,实乃坐井观天之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保守的老臣,语气加重:
“去岁北地蝗灾,若有此等高产耐灾之作物,百姓何至于流离失所?等待十年,其间若再遇天灾,饿殍遍野,这责任,王大人可愿承担?祖宗立法,为的是保境安民,而非墨守成规,罔顾民生多艰!”
他言辞犀利,数据与事实俱在,驳得王御史等人面红耳赤,一时难以应对。朝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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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宫中设宴。林晏作为功臣和皇亲,自然在列。
他瞧着席间那些曾对推广之事面露迟疑的老臣,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
他悄悄溜到御膳房,指挥着相熟的宫厨,将试验田里最早收获的一批小巧的红薯、土豆和嫩玉米,或蒸或烤,或做成精巧的点心,用漂亮的琉璃碟子装了,亲自端到宴席上。
“陛下,娘娘,各位大人尝尝鲜,”
林晏笑得一脸无害,亲手将一碟金黄的玉米烙分给皇帝和贵妃,又给那几个老臣面前也放了一份,“这就是海外带回来的玉米做的,香甜软糯。这红薯泥加了牛乳,最是滋养。土豆做成的小饼,外酥里嫩……”
承平帝尝了一口玉米烙,点头赞道:
“嗯,确实香甜。”
贵妃也笑着附和:
“晏儿有心了。”
那几个老臣不好推拒,只得拿起尝了。入口的味道确实新奇可口,与他们想象中的“蛮荒之物”相去甚远。
林晏就站在旁边,状似随意地说:
“这东西好啊,不挑地,产量又高。以后要是推广开了,寻常百姓家也能时常吃上这等香甜之物,娃娃们都能长得壮实的。总比年年指着那点收成,看天吃饭强不是?”
他话说得轻巧,却像软钉子,扎得那几个老臣心里别扭,又没法反驳——东西确实好吃,道理好像也是那个道理。
再想提“风险”“祖宗”,看着皇帝陛下吃得满意,话也只好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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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林晏只觉得憋闷。他凑到谢霄马车边,小声抱怨:
“呜呜,里面闷死了,咱们去城外溜达溜达吧?就说……就去看看京郊的水利!”
谢霄看他一眼,知他那点小心思,点了点头。
两人换了常服,骑马出了城。
一到开阔地带,林晏就像出了笼的鸟儿,一夹马腹,催着身下那匹温顺的白马跑了起来。
“呜呜!你看我骑术是不是有长进!”
他回头冲着谢霄喊,笑声清脆,被风扯得老远。
谢霄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跑了一阵,林晏累了,速度慢了下来。两人并肩而行,拐进一处僻静的山道,浓密的树荫遮住了灼人的日光。
林晏勒住马,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想说话,谢霄却忽然策马靠近,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从马背上半抱过来,低头就吻住了他。
这是一个带着夏日青草气息和风尘味的吻,急促而热烈。
林晏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闭上眼,手臂环上谢霄的脖颈,生涩又努力地回应。
树影婆娑,蝉鸣聒噪,掩盖了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短暂的唇齿交缠后,谢霄松开了他,将他稳稳放回马背,自己则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那个孟浪的人不是他。
林晏脸颊绯红,嘴唇水润,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偷偷瞄了谢霄一眼,见他耳根也透着薄红,心里顿时像喝了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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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甜味儿还没持续两天,就被他娘亲的“巧遇”安排给冲散了。
国公夫人不知怎的说动了那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李尚书家千金,约了去城西荷花湖游湖,硬是把林晏也给塞上了船。
画舫悠悠,荷香阵阵。李小姐含羞带怯,试图与林晏谈论诗词。
林晏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眼睛却盯着船夫划船的竹篙,以及两岸的田地。
“李小姐,你看这湖水,水位是不是比去岁低了?”
林晏忽然打断李小姐正在吟诵的诗句,一本正经地问。
李小姐:“……啊?”
“要是能从上游引水,修个水渠,这边一大片旱地都能变成水浇田,”林晏越说越起劲,干脆凑到船边,指着远处对船夫喊,“老伯,你说那边地势怎么样?挖渠好挖不?”
船夫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
李小姐脸上的羞涩彻底僵住,眼圈一红,捏着帕子扭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一场“风雅”的游湖,不欢而散。林晏回去就被国公夫人揪着耳朵训了一顿,骂他不开窍,气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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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田里,负责照看“玉米黄金地”的农官急匆匆找到谢霄。
“大人,不好了!有些玉米苗上生了腻虫(蚜虫)!”
谢霄立刻跟着过去查看。林晏也紧张地跟在后面,看到嫩绿的玉米叶背面果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小虫,急得直跳脚:
“哎呀!我的‘小黄金’!这可怎么办!”
谢霄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虫害情况,神色倒还平静。
“无妨,发现得早。”
他起身,对农官吩咐,“去取生石灰、硫磺粉,按我写的方子配制药水,小心喷洒。另外,派人去附近田间地头,多捉些瓢虫回来。”
农官领命而去。林晏好奇地问:“呜呜,抓瓢虫做什么?”
“它以蚜虫为食。”
很快,药水配好,农官们小心翼翼地喷洒。同时,几个小吏也捉来了几十只红底黑点的瓢虫。
谢霄亲自示范,将一只瓢虫轻轻放在生了蚜虫的叶片上。那瓢虫抖了抖翅膀,很快便开始大快朵颐。
“哇!”
林晏蹲在田埂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瓢虫,看它慢悠悠地爬着,所过之处,蚜虫纷纷消失。
他看得比看戏还投入,嘴里还小声给瓢虫鼓劲:
“吃!快吃!对,就是那边,还有好多!”
谢霄站在他身后,看着少年几乎要趴到地上的专注侧影,再看看那些正在“工作”的瓢虫,紧绷的神色微微缓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田垄上。
朝堂的纷争、母亲的催促,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片绿意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