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山的藤蔓在东南风里舒展得愈发急切,不过旬日,便已爬过两道山梁。阿禾系在芽尖的“等”字木牌,已被新抽的卷须裹成了绿色的茧,只露出个模糊的“等”字边角,像在催促着启程。
出发那日,砚生将改好的剑谱卷成轴,用暖根草藤捆扎,轴尾系着支海螺——正是东海送来的那只,此刻已被打磨得莹润,吹起来的声浪里,竟混着几分天衍山的藤叶轻响。“这叫‘潮音谱’,”他掂了掂剑谱,“路上再练练,到了东海,正好让剑招跟着浪头走。”
槐姑娘给每人的行囊里塞了把防潮的火藤炭,又将那罐浆果酒裹进毡布:“渔民们常年浸在潮气里,这酒能暖身。对了,把‘合流穗’多带几串,说不定能帮他们给渔船系个新念想。”
队伍顺着藤蔓的轨迹往东南走,越靠近海边,空气里的咸腥味越浓。道旁的藤蔓已不再是单纯的绿,卷须上沾着细碎的海盐,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银白,像裹了层月光。阿禾发现,藤蔓缠绕的方式也变了,不再是紧紧相缠,而是松松地打着浪花纹的结,仿佛在模仿海浪的起伏。
“你看这藤结,”她指着路边的藤蔓,“多像渔民打渔的网扣。”砚生凑近看,果然见结扣间留着空隙,海风穿过时,发出“呜呜”的声,竟与海螺的调子隐隐相合。
走至第三日,藤蔓突然往海边拐了个急弯,最前端的芽尖浸在浅滩的海水里,却依旧鲜活。滩涂上留着串深深的脚印,尽头是片搁浅的渔船,船桅上缠着半片青灰色的布——正是之前藤蔓带来的那种布料。
“是东海的渔民!”阿禾快步跑过去,见船舱里坐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正用布擦拭着海螺,见到他们,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海螺“当啷”掉在船板上。“真、真的是天衍山的朋友?”他指着藤蔓上的“合流穗”,声音发颤,“这穗子在船桅上挂了两日,近海的浪头真的小了!”
汉子名叫阿海,是东海渔村的领头人。他说,自从海妖出现,渔民们夜夜难眠,前日见藤蔓上挂着穗子和海螺,试着将穗子系在船桅,海妖竟真的没再来袭。“我们循着藤来找,想着当面道谢,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打磨光滑的砗磲,“这是我们海边的‘玉’,刻了渔村的位置,给你们引路。”
砚生接过砗磲,见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每个海湾都标着小小的海螺图案。“今晚就在船上歇脚吧,”阿海热情地张罗着,“我让婆娘煮些海菜汤,咱们边喝边说海妖的事。”
夜里,渔船泊在浅滩,海浪拍打着船板,发出“哗哗”的响。阿禾坐在船头,看着藤蔓顺着船舷往上爬,芽尖探进船舱,卷须缠着阿海女儿编的海带穗——用海带纤维拧成,穗尾系着小螃蟹壳,晃起来“咔嚓”作响。
“这穗子叫‘护船穗’,”小姑娘举着穗子给阿禾看,“我阿爹说,系在船尾,能引鱼群,还能防暗礁。”阿禾笑着把颗南疆红浆果系在穗尾:“这样就更好了,又能护船,又能像灯笼似的照路。”
砚生在船板上比划着剑招,阿海举着火把照亮。“‘观海式’要顺着浪的方向出剑,”他边挥剑边说,“就像这样,剑尖斜指海面,借海风的力……”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呜——”的长鸣,浪头猛地高了三尺,船身剧烈摇晃起来。
阿海脸色一变:“是海妖!它来了!”
阿禾抓起船桅上的“合流穗”,穗子上的红浆果在火光下闪着亮。她将穗子抛向空中,大喊道:“用藤结的法子!让海风穿穗子!”砚生会意,挥剑斩断缠在船桅上的藤蔓,藤蔓带着穗子在空中散开,海风穿过穗子的空隙,发出尖锐的呼啸,竟盖过了海妖的鸣响。
海面上涌起股黑色的浪柱,浪尖隐约露出红发。阿禾将海螺凑到唇边,吹起天衍山的藤叶调,砚生的剑招跟着调子起伏,剑光与海浪相击,溅起的水珠在月光下像碎银。“合流穗”在空中打着旋,红浆果、沙棘叶、海带穗缠成一团,竟在海面上织出片彩色的网。
海妖的嘶吼渐渐低了下去,浪柱慢慢消散。阿禾见网中央的红浆果闪着红光,突然想起南疆红浆果的性子——遇邪祟会发烫。她将穗子猛地抛向浪柱,只见红光闪过,海妖发出声哀鸣,竟化作道黑影,往深海游去了。
“走了!它走了!”船舱里爆发出欢呼。阿海举着酒碗,眼里闪着泪:“天衍山的穗子,真的镇住邪祟了!”
阿禾望着海面,见藤蔓已顺着浪痕往深海探了探,又缩回来,仿佛在犹豫。她将颗刻着“安”字的木牌系在芽上,轻声道:“别怕,我们陪着你。”
海风带着水汽,吹得“合流穗”轻轻晃动,穗子与海螺的声混在一起,像在唱一首跨越山海的歌。阿禾知道,这只是开始——藤蔓会跟着渔船往深海走,穗子会系上更多的海带与贝壳,而天衍山的故事,会在海浪的拍打下,长出带着咸腥味的新篇。
就像此刻的月光,既照着天衍山的藤,也照着东海的浪,让所有隔着山海的约定,都在这方夜色里,紧紧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