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海返程的路,走得比来时轻快。藤蔓已顺着洋流的方向,在沙滩与礁石间织成绿色的网,网眼间挂着渔民们系的“远航穗”,鲸鱼须在风中轻响,海胆珠随着浪头闪烁,像给归途镶了道流动的边。
阿禾边走边给藤蔓系上新的木牌,这次刻的是“记”——记着东海的浪,记着鲛人的珠,记着阿海女儿那双亮如晨星的眼。“这些藤会把故事带回天衍山,”她摸着片沾着海盐的叶子,“等秋天结果,每个‘承诺果’里,都该藏着点海的味道。”
砚生的剑谱上又多了几页新招,最末页画着条缠绕珍珠的藤蔓,旁注“浪可破,藤可连,心若同,山海平”。他将剑穗在指间绕了绕,穗子上的珍珠与红浆果相撞,发出“叮”的轻响:“这声像东海的浪碰着天衍山的岩,以后练剑,就听这声找感觉。”
槐姑娘用鲛人珠串了串新穗,系在那坛“藤语酒”的坛口。酒液如今泛着淡淡的蓝,像融了片海。“等回到山,就把南海的消息也酿进去,”她望着南方,“听说南疆的毒藤已顺着暖根草,爬到雨林边缘了,咱们该去看看,那些红浆果,是不是结得更红了。”
行至中途,藤蔓突然往西南拐了个弯,芽尖缠着几缕暗红的丝——是南疆毒藤的纤维。阿禾解下丝缕,发现上面沾着点粘稠的红汁,凑近闻,带着雨林特有的辛辣香。“是南疆的朋友在引路!”她眼睛一亮,“这汁是毒藤的‘信’,说他们那边有新事。”
顺着毒藤的指引往西南走,空气里的湿热渐渐重了,藤蔓上的绿叶越来越阔,卷须上开始缠着不知名的野花,蓝的、紫的、黄的,把绿色的藤条装点成了花廊。偶尔有小蛇从藤间窜过,见了人却不躲,反而顺着穗子的丝线盘成圈,像在打招呼。
“是雨林的‘护藤蛇’,”砚生认出这蛇无毒,“南疆弟子说过,它们只在友善的地方出没。”他用剑鞘轻轻碰了碰蛇身,蛇竟顺着鞘身爬上来,在剑穗的珍珠旁盘成个小环,不肯离开了。
走了约莫十日,远远望见片茂密的雨林,林边的暖根草与毒藤缠成巨大的绿墙,墙上缀满红浆果,像燃着团永不熄灭的火。墙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南疆领头的青年,他身上的毒藤穗又多了几串,红浆果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可把你们盼来了!”青年大步迎上来,手里举着片巨大的龟背叶,叶上摊着颗拳头大的红浆果,“这是‘合流果’,毒藤与暖根草缠在一起结的,甜的!”他把浆果递过来,果皮裂开,露出橙红的果肉,果然带着股清甜,混着淡淡的草香。
青年说,自天衍山的人走后,他们便试着让毒藤与暖根草混生,没想到竟结出了新果。更奇的是,雨林深处的“噬剑蚁”不再啃食剑鞘,反而会把掉落的剑穗纤维拖回巢里,像在学着编什么。“我们猜,它们也想加入‘合流’呢!”
夜里,雨林的篝火噼啪作响,毒藤与暖根草的藤蔓在火边交织,红浆果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跳动的音符。南疆弟子们吹起骨笛,阿禾跟着调子摇晃“合流穗”,穗子上的珍珠与红浆果相撞,竟与笛声合出奇妙的韵律。
砚生在龟背叶上画着新剑招,将雨林的“绞杀式”与东海的“观海式”融在一起:“你看,这样先借藤的力缠住,再顺浪的势推开,既猛又巧。”青年看得入神,突然抓起根毒藤,在地上比划起来,两人的影子在火光里重叠,像两株缠绕的藤。
槐姑娘把鲛人珠串的穗子分给南疆弟子:“把这穗系在毒藤上,让它们知道,海的朋友也来了。”她又往篝火里丢了把火藤炭,“等这炭燃尽,咱们就去雨林深处,看看那些噬剑蚁,到底在编什么。”
风穿过藤蔓与火焰,带着浆果的甜、炭火的暖、骨笛的幽,在雨林上空盘旋。阿禾数着藤墙上的新果,发现每个“合流果”的蒂部,都缠着一小段来自不同地方的丝线——有东海的海带纤维,有天衍山的暖根草,有漠北的驼毛。
她知道,故事已在山海间织成了网。所谓合流,从不是让一种藤蔓吞并另一种,是让毒藤学会甜,让暖根草生出韧,让海的珠能串起陆的果,让雨林的风里,能飘着沙漠的沙、雪山的冰、天衍山的槐花香。
而那些在暗处忙碌的噬剑蚁,那些在藤间盘桓的护藤蛇,那些被海浪推着前行的藤蔓,都在悄悄告诉世界:
最坚韧的力量,从不是独来独往的锋芒,是千万种不同,在同片土地上扎根、纠缠、结果,把“我”,活成“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