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时,天衍山的剑心碑已被雪埋至半腰,唯有各色剑穗在雪地里露出半截,青蓝、金红、银白的丝线被雪衬得愈发鲜亮,像大地冻住前,特意埋下的彩色伏笔。阿禾踩着雪梯爬上碑顶,给最顶端的“合流穗”裹上毡布,毡布是漠北送来的,上面绣着“雪藏穗语,春醒自鸣”。
“砚生哥,你看这雪窝里的穗子!”她突然指着碑底,几缕暖根草纤维从雪缝里钻出来,缠着半片流云宗的宝石穗,纤维上还沾着细小的冰晶,像串冻住的星星,“它们在雪底下还缠着呢。”
砚生正将《穗语藤言》的新抄本放进陶瓮,瓮底铺着寒山派的冰蚕丝,能防潮防蛀。他往瓮里塞了把火藤炭,用陶盖封好:“等开春送给各宗门,让他们知道,天衍山的冬天,也在给故事添新页。”
槐姑娘坐在炉边,用西域的沙棘蜜煮着暖根草茶,茶面上浮着层金黄的蜜沫。她望着窗外的雪,突然道:“老槐树的枝桠上,该挂‘守岁穗’了。”那些穗子是用各宗门的旧穗拆了重编的,流云宗的宝石线缠着漠北的驼毛线,镜湖派的芦苇丝混着烈火门的石棉线,拆拆编编间,倒像把四海的岁月都揉在了一起。
孩子们围着炉火把“守岁穗”往树枝上抛,穗子落满枝头,老槐树竟像穿了件花衣裳。最小的孩子举着根缠着火玉珠的红绸,踮脚往最高的枝桠够:“要让凌前辈的剑穗也看看,咱们的冬天不冷清。”
雪夜的剑庐格外安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阿禾突然听见藤架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披衣出去一看,只见那坛“合流酒”的藤蔓竟在雪地里抽出了新的卷须,卷须上顶着层薄冰,却依旧朝着老槐树的方向爬,像在赴一个藏在雪下的约。
“它们不怕冻吗?”她蹲在藤边呵气,冰屑落在手心里,很快化成了水。
砚生提着灯笼走来,光晕里,藤蔓的影子在雪地上扭曲伸展,像条绿色的蛇。“这藤记着春天呢,”他笑着说,“就像咱们记着各宗门的约定,雪再大,也冻不住要发芽的心。”
除夕那天,天衍山的弟子们在剑心碑前堆了个巨大的雪狮,狮嘴里叼着串“春约穗”,穗尾系着块星音石,石下压着张字条:“明年此时,藤爬过雪线,穗挂满枝头,咱们还在这儿等。”
守岁时,槐姑娘打开那坛“合流酒”,剩下的酒液已不多,却愈发醇厚。她给每个人斟了杯,酒盏边都系着片烤干的火藤叶:“这酒里泡着四海的故事,喝一口,就像把各宗门的朋友都请到了炉边。”
窗外的雪还在下,老槐树上的“守岁穗”被雪压得低垂,却依旧有零星的穗子在风里晃动,像在与远处的星群呼应。阿禾望着雪地里藤蔓的影子,突然明白:所谓等待,从不是空耗时光,是让雪藏起浮躁,让藤在土里积蓄力量,让每个冻住的穗子都记得,春天来时,要带着更热闹的声响,把雪下的约定,一字一句说给风听。
而天衍山的雪,会像床厚厚的棉被,盖着这些藏在土里的期盼,盖着那坛酒的藤蔓,盖着所有未说尽的话,等某夜的第一声春雷响起,便笑着松开手,看新的藤芽顶破雪层,看旧的穗子抖落积雪,看四海的脚步顺着融雪的路,再一次走近,说声:
“你看,我们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