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中，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九月底。厂矿保卫科的规范指导工作暂告一段落，李成钢刚把总结报告交上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赖副局长的秘书就来到法制科门口。
“李股长，赖局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李成钢心里微微一怔，迅速回想了一下最近手头的工作，似乎没什么纰漏，便起身跟着秘书去了副局长办公室。
“成钢来了，坐。”赖副局长心情似乎不错，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还扔过来一根烟，“这段时间辛苦了，跑了好几个大厂，反馈回来的情况都不错，说明你们指导组的工作做得扎实，卓有成效啊！秦局长也知道了，在会上表扬了我们思路清晰，措施得力。”
李成钢接过烟，没点，谦虚道：“赖局过奖了，主要是领导部署得当，经保科和治安科的同志们配合得好，我们就是做了分内的事。”
赖副局长笑了笑，吸了口烟，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你们二股，最近怎么样？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比较突出的苗子？能干事的？”
李成钢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领导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二股的人才梯队来，他谨慎地回答：“股里的同志们都挺努力的，像小王、小张他们，这次下厂指导锻炼，进步都很快，能独当一面了。”
“嗯，年轻人多锻炼是好事。”赖副局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看着李成钢有些困惑的表情，决定不再绕圈子，笑道，“跟你透个底吧。这次规范厂矿保卫科权限，表面上是约束了他们，实际上呢，是把很多处理权责重新明晰，很多案子以后就得正式报到派出所来处理了。这变相地加大了基层所队的工作量和责任。”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市局已经决定了，要充实和加强基层派出所、刑警队这些一线单位的建设。每个所都要增加编制和人手，相应地，也要增设一些副职领导岗位，比如副所长、副指导员、刑警队副队长之类的。”
李成钢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似乎摸到了一点领导谈话的意图。
赖副局长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在法制科的工作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业务熟，原则性强，也能协调事。现在下面几个所和业务大队要增加副职，这是个机会。我想听听你个人的想法？有没有下去锻炼锻炼的打算？”
李成钢脑子里飞速旋转。时间已经快到65年10月了，离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越来越近。他深知，像分局机关这样的地方，在未来将会成为是非中心和重灾区，相比之下，基层派出所虽然辛苦，但可能反而能更专注于业务，相对“安全”一些。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赖副局长：“赖局，感谢组织的信任和您的栽培！不瞒您说，我最早就是在交道口派出所锻炼出来的，对那片地区的情况、对基层派出所的工作都比较熟悉。如果组织上认为合适，我愿意回到基层去，到交道口派出所试试，在那里继续为公安工作贡献力量！”
赖副局长仔细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就欣赏李成钢这种不扭捏、有想法、也能踏实干事的劲儿。
“好！交道口所，不错！老张、老刘他们你都熟，工作起来也顺手。”赖副局长一拍大腿，“行，你的想法我知道了。这几天局里就会开会研究具体人选，我会在党委会上，正式向秦局长和其他领导推荐你！你小子，去了下面好好干，可别忘了老领导啊！”最后一句带上了点轻松的调侃。
李成钢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郑重地表态：“请赖局放心！无论在哪里工作，我都是您的兵！绝不会给您丢脸！一定全力以赴，把工作干好！”
从副局长办公室出来，李成钢的心情有些激动，又有些复杂。他知道，如果成行，这将是自己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前方的路，或许会更忙碌，更充满挑战，但也可能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他深吸一口气，快步向法制科走去，无论结果如何，眼前的工作还不能有丝毫松懈。
夜里，四合院早已沉寂下来，只有偶尔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李成钢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白天赖副局长那番谈话，像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一旁的简宁被他翻来覆去的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侧过身，轻声问道：“成钢？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回来就看你有点不对劲。”
李成钢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妻子。他压低声音，把赖副局长找他谈话，关于基层所队要增加副职，以及自己主动提出想回交道口派出所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简宁静静地听着，睡意全无。等他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忧：“下去当副所长？那……那不是比在分局更累更辛苦吗？听说派出所事情杂得很，没日没夜的。而且……在机关待着，不是更安稳些吗？”
李成钢转过身，面对着她，尽管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妻子的不安。他低声解释道：“辛苦是肯定辛苦，基层就是干实事的。但在机关……有时候反而更复杂。我觉得去基层，能更直接地做些事情。而且，交道口所的老张、老刘都是熟人，工作环境也熟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露出一丝更深层的顾虑：“现在这形势……看起来风平浪静，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机关里……有时候风向变得快。在下面，或许反而能更踏实点。”
简宁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不在核心部门，但机关里的些微风声和微妙气氛也能感受到一些。她似乎明白了丈夫的未尽之言，心里不由得一紧。她伸手握住了李成钢的手：“那你……真想好了？”
“嗯，”李成钢回握住她的手，“这是个机会，我也想换个环境闯一闯。不过，这事还没定，只是赖局初步征求我的意见，最终还得上会研究。在局里正式下文之前，你千万千万别跟任何人提，包括爸妈那边也先别说。 万一没成，徒惹人笑话。”
“我知道轻重，”简宁轻声应道，“你放心吧，我谁也不说。就是……你要是真下去了，肯定更忙了，得多注意身体。”
“嗯，我有数。”李成钢心里一暖，“睡吧，别想了。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话虽如此，但夫妻俩都知道，这件事一旦开了口，就像投石入水，再也难以恢复平静了。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成钢表面上依旧如常，按时上下班，处理法制科的日常事务，参与指导组的收尾工作，甚至比平时更加沉稳低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期待与忐忑交织，让他时刻留意着分局大楼里的风吹草动，尤其是党委会议的消息。
科长老周似乎察觉到他有点心不在焉，但只当他是前段时间下厂指导太累，也没多问，反而劝他：“成钢啊，指导组的事基本完了，你也别太拼了，注意休息。科里的事，让小王他们多分担点。”
李成钢嘴上应着，心里却苦笑，若是真能休息就好了。
这天下午，赖副局长的秘书再次出现在法制科门口，这次没有大声招呼，只是朝李成钢使了个眼色。李成钢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文件，不动声色地跟着走了出去。
走廊里，秘书低声快速说道：“李股长，赖局让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好。”李成钢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向副局长办公室。
敲门前，他再次定了定神。里面传来赖副局长“进来”的声音。
推门进去，只见赖副局长独自坐在办公桌后，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成钢，坐。”
李成钢依言坐下，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党委会刚开完。”赖副局长开门见山，语气愉快，“关于充实基层所队领导班子的事，定了。”
他看着李成钢，不再卖关子：“你的提名通过了！组织上决定，任命你为交道口派出所副所长。具体的工作分工，等你到所里报到后，由所长老张根据所里的实际情况统一安排。 怎么样？回老单位，轻车熟路吧？”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切的任命，李成钢的心还是猛地落回了实处，随之涌起的是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和一丝激动。他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郑重回答：“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感谢赖局的推荐！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无论分管哪块工作，一定全力以赴，配合好老张所长和老刘指导员的工作，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赖副局长满意地点点头，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交道口所的情况你熟悉，老张、老刘都是老同志了，经验丰富，你去那里，要尊重老同志，搞好团结，具体分工听老张的安排。 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向我反映。”
“请赖局放心！我一定虚心向老张所长、老刘指导员和其他老同志学习，坚决服从所长的工作安排，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
“嗯，正式任命和谈话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你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可以开始着手交接法制科的工作了。记住，”赖副局长压低声音，“去了下面，和机关不一样，情况更复杂，凡事多思考，多请示汇报。”
“是！我明白！”
从副局长办公室出来，李成钢感觉脚步都轻快了些。他没有立刻回科室，而是先去了趟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将激动的情绪慢慢压下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表情。
回到法制科，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看文件。直到下班铃声响起，同事们陆续离开，他才叫住了二股的小王和小张。
“小王，小张，你们留一下，有点工作跟你们交代。”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李成钢才平静地开口：“根据组织安排，我很快要调动工作了。我走之后，二股的工作暂时由小王负责牵头，小张你多协助。科里其他的事情，听从周科长的安排。”
小王和小张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毫无准备。
“股长，您……您要调哪儿去啊？”小王忍不住问。
“回基层派出所锻炼锻炼。”李成钢笑了笑，没有说具体单位，“以后二股就靠你们了。你们年轻，有干劲，特别是小王你是公安学校毕业，我很放心。之前没告诉你们，是因为组织程序没走完。”
两人虽然惊讶，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表示祝贺和不舍。李成钢又细致地跟他们交代了一些正在跟进的工作和注意事项。
下班回家的路上，夕阳正好。李成钢推着自行车，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去适应新的角色、新的挑战。他知道，回到熟悉的交道口派出所，身份却已不同，具体分管什么还需要所长定夺，等待他的将是更繁重的任务和更直接的责任。但他心中充满了一种久违的、奔赴前线的踏实感和期待感。
走到四合院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将工作的思绪暂时压下，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推车走了进去。家里，简宁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今晚，他终于可以把那个“没落地”的消息，正式告诉一直在默默担心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