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屋内,晚饭时分。桌上摆着几个搪瓷碗碟:几个二合面馒头,一盆熬得稠糊糊的玉米粥,一碟腌得黑亮的芥菜丝,还有一大碗炖土豆,泛着油花。王秀兰正给小孙女李思瑾围上布围嘴。
王秀兰掰了小块窝头,在粥碗里蘸了蘸,晾凉些准备喂孙女。她瞅了眼闷头喝粥的李建国,又看看儿子儿媳,到底还是憋不住下午那点事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钢子,你是没看见今儿下午后院那出戏!贾张氏那个老虔婆,可真是豁出脸皮去了!”她把贾张氏如何堵着易中海和傻柱撒泼打滚、硬是把棒子面和傻柱的饭盒夺走的事又说了一遍,末了皱着眉头,“唉,那叫一个混不吝!唾沫星子横飞,什么腌臜话都往外蹦,把一大爷和傻柱臊得脸跟猪肝似的!”
她把蘸软的窝头喂进小思瑾嘴里,看着孙女吧嗒吧嗒吃得香,才又转向儿子,语气严肃了几分:“钢子,妈跟你说这个,是想你心里有个谱儿。淮茹在医院伺候东旭,确实遇上难处了,街坊邻居能搭把手帮衬点,那是本分,咱不能看着不管。可她那个婆婆……啧!”她嫌恶地撇了下嘴,“那就是个滚刀肉!沾上她,有理也说不清!你帮淮茹,妈不拦着,但可得长着点心眼儿,离那老婆子远点!她那股子邪风歪气,别刮到咱家门里,惹一身臊腥!”
李成钢正夹了根芥菜丝,就着窝头吃得正香,闻言笑了笑。他放下筷子,把闺女嘴边沾的窝头渣子抹掉,顺手又舀了勺温粥喂给她。“妈,您就甭操那份心了。”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洞察世事的了然,“贾张氏?她心里那本账,清亮着呢!院里谁是软柿子,谁碰不得,她门儿清!她撒泼也得挑对象,柿子专拣软的捏。”
他顿了顿,拿起窝头咬了一口,边嚼边说:“再者说了,您儿子是干嘛的?您儿媳妇是干嘛的?”他用筷子虚点了点自己和简宁,“两口子都是穿官衣的,大门上钉着军属光荣的牌子呢!贾张氏是浑,可她一点不傻!她敢对着咱家呲牙试试?借她俩胆儿!她那套撒泼打滚的玩意儿,在咱这儿不好使!” 李成钢说这话时,眼神里透着公安特有的沉稳底气。
坐在旁边的简宁刚喝完半碗粥,闻言放下了碗,温婉地笑了笑,接口道:“妈,您真不用太担心。我嫁过来这几年,院里这些邻居相处的门道,也看出些端倪了。贾张氏守寡几十年,孤儿寡母拉扯大东旭,要没点泼辣劲儿、混不吝的架势,早让人欺负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这是她活命的本事,日子逼出来的。”
简宁话锋一转,语气冷静而略带洞察:
“她闹谁不闹谁,心里那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您看一大爷易中海,”她微微向前倾身,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他这人最是要面子,平时最爱把‘远亲不如近邻’、‘邻居要相互帮衬’挂在嘴上,拿这些大道理来‘绑架’别人。可他自个儿没儿没女,心里头最盼着的,不就是想让东旭给他养老送终吗?这事儿院里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所以啊,”简宁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弧度,“贾张氏心里门儿清着呢!她吃准了一大爷这份心思,拿捏的就是他这份‘情面’和‘指望’。一大爷想管,又怕撕破脸断了念想,只好忍着、受着,可不就成了她捏在手里的软柿子了?”
“再说傻柱,”简宁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傻柱行为模式的观察,“那是个有名的混不吝、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您看他那点好劲头儿,都用在谁身上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婆婆和丈夫,“除了对秦淮茹掏心掏肺,见天儿地往贾家凑,惦记着送菜送饭,他对谁这样上心过?您看他对自己亲妹妹雨水,有对秦淮茹一半那么在意吗?贾张氏眼睛毒着呢!她就瞅准了傻柱这点心思,知道他为了在秦淮茹面前落个好、留个念想,吃定了傻柱会认栽、会妥协!傻柱那股混劲儿,在贾张氏这儿,被她用秦淮茹卡得死死的,根本使不出来!”
她把目光转向听得有点入神的王秀兰,总结道:“所以说啊,妈,她不是逮谁咬谁,她是专挑那能让她拿捏住七寸的下嘴!您再想想,她敢冲着咱们家大门嚷嚷过半句吗?甭说闹了,平时见了面,她那张老脸还能挤出三分笑模样呢!您说有还是没有?”(点题:欺软怕硬)
王秀兰端着粥碗,被儿媳妇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说得目瞪口呆。她皱着眉,脑子里飞快地把易中海那副端着架子讲道理的模样、傻柱在贾家跟前儿那股子殷勤劲儿,和贾张氏那副嘴脸一一对上号。“哎哟喂!”她重重拍了下大腿,彻底回过味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我的老天爷!敢情这老婆子不是真糊涂,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头的鬼主意比谁都多!一大爷那点心思,傻柱那点花花肠子,全让她看透了、攥手里了!专门欺负这些能被她要挟住的主儿啊!我今儿才算看透她这欺软怕硬的根儿!”
一直闷头扒拉着咸菜喝粥的李建国,听着老婆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掰扯别人家的事,特别是说到“养老送终”、“花花肠子”这些词儿,觉得分外刺耳。他把手里的窝头往桌上一撴,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眉头拧成了疙瘩,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和老家腔调打断:“行啦!行啦!吃个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管别人家那些鸡零狗碎做啥子嘛?是窝头噎着了还是粥烫嘴了?消消停停吃饭!吃完该拾掇拾掇,该哄孩子哄孩子!净扯些没油盐的闲篇!”
被老伴这带着火气的呵斥一呛,王秀兰也觉出自己刚才说得太投入、太大声了,讪讪地“唔”了一声,赶紧端起碗呼噜呼噜喝起粥来,不再言语。李成钢和简宁相视一笑,既是对父亲不耐烦的了然,也是对刚才那番透彻分析达成共识的默契,也重新拿起了筷子。
…………
李成钢蹑手蹑脚地确认女儿睡得安稳,这才轻轻回到床上。炉子是刚刚才封闭的,还残存着些许温热,足以抵挡窗外凛冽的寒气。
简宁侧身躺着,盖着厚实的棉被,身子微微蜷着。即使隔着冬衣和被子,也能看出小腹处已经有了一个不甚明显却确实存在的柔和弧度。李成钢躺在妻子身边,胳膊穿过她的颈下,将她小心地拢进自己怀里。一股混合着肥皂干净气息和淡淡的、属于简宁特有的暖香钻进鼻腔,驱散了屋角的寒意。
他的手轻轻地、带着无限珍视地覆盖在简宁盖着厚棉被的小腹上方。掌心下,是正在孕育着他们第二个生命的温床。
“咱闺女今儿睡得挺踏实。”李成钢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在简宁耳边,温热而亲昵。他顿了一下,指尖在那柔软的弧度外围极轻地抚摸着,像是在安抚里面的小生命,也像是在汲取那份奇异而踏实的幸福感,“这个小家伙……今天没闹你吧?听妈说,头俩月你都没怎么吐,这算是知道疼人了?”
简宁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了,黑暗中眼睛弯弯的。她翻了个身,正对着他,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大手上。“才三个多月,能闹腾啥?除了偶尔犯懒,闻着点油腥味儿有点犯恶心,别的真没啥感觉。”她声音也放得很轻,带着柔柔的笑意,“你呀,比怀思瑾那会儿还着急。那会儿四个多月了你才觉出点不一样来呢。”
李成钢也跟着轻笑,胸腔微微震动。他收紧手臂,下巴蹭了蹭简宁柔软的鬓发,嗅着她发间干净的气息。“这不是……已经知道当爹是啥滋味了么?知道里头有个宝贝疙瘩了,就总惦记着。”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憧憬,“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这小家伙也该出来见世面了。到时候,家里就更热闹了。”
一阵寒风猛地撞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显得屋内这份相拥的温暖格外珍贵。两人静静地依偎着,享受着这寒冬深夜里难得的宁静与温情。炕的余温、彼此的体温交织在一起,低语和轻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简宁在李成钢温暖踏实的怀抱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思绪却不由得飘到了隔壁院子的邻居身上。“成钢,”她轻声唤他,“你说贾家这日子……眼看这天儿越来越冷,淮茹白天厂里、医院、家里三头跑,晚上还得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得防着她婆婆作妖……真够她受的。” 秦淮茹那带着疲惫却强撑着的背影,在这样的寒夜里想起来,格外让人心头沉重。
李成钢也沉默了片刻。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在为那个家庭的困境伴奏。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简宁的手臂,像是在整理思绪。
“难,是真难。”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东旭的工伤,厂里该担的责任不会推,医药费、今后的抚恤金,该有的一样不会少。但杯水车薪。贾张氏那张嘴,还有棒梗他们两个小孩子,秦淮茹肚子还有一个。哪一张嘴不是无底洞?再加上她婆婆那见天儿闹腾的劲儿,再多的东西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至于一大爷那边……他为了心里那点养老的指望,已经被贾张氏彻底拿捏住了。今天能逼着他拿出棒子面,明天就能逼出更多。他端着‘邻里互助’的架子,放不下那点面子,更舍不得断了贾东旭这根他臆想中的‘养老绳’,这哑巴亏,他得一直吃下去。”
“傻柱呢?”简宁想起那个混不吝的厨子,“听说他今天拎着饭盒,又被那老太婆截胡了吧?”
李成钢哼了一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傻柱?他就是个活该!他那点心思,全大院谁看不出来?一颗心都拴在秦淮茹身上了。贾张氏精得跟猴儿似的,早把他这点软肋攥得死死的!只要秦淮茹还在贾家一天,傻柱的饭盒、工资、甚至他那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都别想捂热乎了。他那股子混劲儿,在贾张氏面前,被秦淮茹这三个字堵得严严实实,屁都放不出一个!今天送剩饭菜?明天就能让他送粮票,送肉!等着瞧吧。”
简宁在他怀里深深地点了点头,“所以,咱们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咱都得教他(她)明事理,辨是非,更要教他(她)脊梁骨挺直了!咱不欺负人,但也绝不能让别人欺负到头上。该有的善良要有,该有的锋芒,也绝不能少!”
“嗯!”李成钢重重地应了一声,低头在简宁额上印下一个温热而坚定的吻,带着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承诺,“放心,有我。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