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贾家那狭小的堂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桌上摆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一盘切得极细、几乎不见油星的咸菜丝,还有几个掺着大量野菜、颜色发深的窝窝头。这就是
棒梗吸溜着粥,眼睛却滴溜溜地瞄着空荡荡的桌子中央——那里本该放点能填肚子的硬实东西。
贾张氏把一小块窝窝头费力地咽下去,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浑浊的老眼扫过闷头喝粥的贾东旭和默默喂小当的秦淮茹,终于按捺不住开了腔,声音带着刺耳的尖利:
“东旭!”她筷子“啪”地一声点在桌沿,“我说你那心眼儿是叫什么东西糊住了?啊?!自个儿家都快揭不开锅了,窝头都掺了半筐野菜了!你倒好,巴巴地让淮茹把俩鸡蛋给李建国家里的儿媳妇简宁送去?你那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还是西北风?”
贾东旭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没吭声,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
“鸡蛋!那是金贵东西!你当是满大街捡的石头子儿呢?”贾张氏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溅出来,“棒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得跟麻杆儿似的,你当爹的不想着给他补补?天天喝这清汤寡水,能长骨头长肉?那俩鸡蛋,给棒梗蒸个鸡蛋羹,哪怕炖个蛋花汤,不比填了外人的肚子强百倍?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你儿子?”她说着,眼角的余光贪婪地扫过原本存放鸡蛋的角落,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鸡蛋!”棒梗一听“鸡蛋”两个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哇”地一声就嚎开了,手里的窝窝头往桌上一摔,整个人从板凳上滑下来就往地上滚,“我要吃鸡蛋!奶奶!我要吃鸡蛋羹!我要吃!我要吃!”他踢腾着小腿,把地上的尘土都扬了起来,哭声震天响。
这撒泼打滚的哭闹像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贾东旭压抑了一整天的烦躁和绝望。他猛地将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重重掼在桌上,稀粥溅了几滴出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是欠揍!”贾东旭额角青筋暴跳,一把拎起还在干嚎的棒梗,大手毫不留情地照着他屁股“啪啪啪”就是几巴掌,清脆响亮。“嚎!再嚎!一点规矩都没有!惯得你无法无天!”
棒梗被打懵了,短暂的停顿后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贾张氏像是被踩了心尖子,尖叫声几乎掀翻房顶,“贾东旭!你个挨千刀的!你敢打我孙子?!”她猛地站起来,护崽母鸡一样扑过去,一把将棒梗从贾东旭手里抢过来搂在怀里,指着贾东旭的鼻子,嘴唇气得直哆嗦:“反了天了你!拿孩子撒什么邪火?有本事你冲我来!棒梗才多大?他懂什么?你不给孩子吃好的,还不许他念叨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老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打孩子?你咋不打死我算了!”她拍着大腿,唾沫横飞地数落着。
看着母亲这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袒护棒梗的样子,听着她刻薄的咒骂,贾东旭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烧得他眼前发黑。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贾张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嘶哑颤抖:
“冲你来?好!我就冲你来!”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妈!您摸摸良心!您在这骂我混账、骂我没良心?您知道那俩鸡蛋为啥给简宁吗?您知道当年淮茹生小当的时候,是谁大半夜推着板车把人事不省的淮茹送到医院的吗?是人家李成钢夫妻!是谁二话不说掏出几块钱垫上了救命的手术费、住院费吗?还是人家李成钢!后来也没有主动要过账!那是我在轧钢厂在台虎钳上一个工件一个工件制作,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了大半年才还上的!后来淮茹抱着小当回院里,人家简宁还送了一些珍贵的红糖。这恩情,您拿俩鸡蛋还礼还嫌多?”
他顿了一下,看着贾张氏那张写满不服气的脸,自己在外面赌博被抓、差点丢了工作,又是李成钢看在邻居情分上帮着周旋才从轻处理、只罚了款的事!在嘴边滚了几滚,终究没敢说出来——他知道,这事要是捅出来,依着他妈这性子,能闹得满院皆知,他在厂里就更没法做人了。他只能咬着牙,把这份难以启齿的羞愧和憋屈混着怒火一起咽下去。
“您当人家李成钢两口子的情分是白来的?是地上捡的?您可倒好,吃了人家帮衬的饭,转脸就忘!俩鸡蛋,您就心疼成这样?棒梗要补?他那是有您护着,饿着谁也饿不着他!您自个儿拍拍肚子,这桌上谁吃得最多?棒梗那碗底刮得比我脸还干净?还不是您!”
贾东旭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这个家就像沉重的磨盘,死死压在他一个人肩上,让他喘不过气。
贾张氏被儿子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吼,尤其是最后那句“谁吃得最多”像根针一样扎进了她心里。她脸上的愤怒瞬间被一种更加蛮横无理的表情取代,那是一种混合了被戳穿的羞恼和极端自私的委屈。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放开棒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放声干嚎起来,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淌: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我不活了啊!亲儿子嫌弃亲娘吃得多啊!这是要饿死我老婆子啊!老贾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走了太早了呀,你儿子就这么对待我这把老骨头啊!我不就是多吃了两口饭吗?这年头谁不饿啊?我拉扯你这么大容易吗我?你现在嫌我吃得多?嫌我是累赘了?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不孝啊!天打雷劈的不孝顺啊!让我饿死算了……”她一边哭嚎,一边捶胸顿足,声音嘶哑而尖利,穿透薄薄的墙壁,在寂静的四合院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棒梗被奶奶这阵仗吓得忘了哭,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眼前失控的一幕。
秦淮茹脸色煞白,抱着小当的手紧了紧,嘴唇抿得死死的,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助。她默默站起身,想去收拾被贾张氏拍得东倒西歪的碗筷,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贾东旭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母亲那一声声“不孝”、“饿死”在贾张氏愈发高亢、不依不饶的哭骂声,显得格外凄凉和刺耳。
贾张氏那穿透夜幕的哭嚎,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打破了四合院的沉闷。不一会儿一大爷易中海和傻柱一前一后,皱着眉头来到了贾家门口。
易中海作为院里的一大爷,又是贾东旭的师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清了清嗓子,隔着门帘沉稳地开口:“老嫂子,东旭,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说着,撩开门帘走了进去。傻柱跟在他身后,探头往里一瞧,只见贾张氏还瘫坐在地上撒泼,棒梗缩在墙角,秦淮茹抱着小当低头站在桌边,一片狼藉。
易中海上前一步,想先把贾张氏搀扶起来:“老嫂子,地上凉,快起来说话。东旭人呢?有啥事儿不能商量,非得闹这么大动静?”他声音温和,带着惯有的长辈威严和调解的意图。
傻柱也赶紧帮腔,试图缓和气氛:“就是啊,贾大妈,您这是唱的哪出啊?您这嗓门,把咱后院老太太养的鸡都吓得不下蛋了!快起来快起来,有啥过不去的坎儿?是不是东旭哥又惹您生气了?您跟我说,我帮您说他!”他这话半是劝解半是调侃,试图用他特有的浑劲儿冲淡一下屋里的火药味。
然而,贾张氏此刻就像一座被点燃的火药桶,易中海和傻柱的出现非但没能让她冷静,反而像是给她泼了一桶滚油!她猛地甩开易中海想扶她的手,也不顾地上脏,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布满泪痕和鼻涕的脸扭曲着,一双三角眼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愤怒,死死钉在易中海和傻柱身上。
“呸!”她先是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地上,离易中海的鞋尖只有寸许,表达着极致的轻蔑。
“易中海!”她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直呼一大爷的名讳,“你少在这儿给我装大尾巴狼!装什么好人?!装什么师父?!”她手指几乎戳到易中海的鼻梁骨,“你是我家东旭的师父!是他正经八百磕头拜了的师父!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堂堂七级钳工,一个月白花花八十多块钱的工资揣兜里,你手指缝里漏点渣子都能撑死我们家!你帮衬过你这个徒弟家一根毛吗?!啊?!”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你易中海顾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在屋里享清福,管过你徒弟一家老小在吗?你看着我们家东旭累死累活挣那仨瓜俩枣,看着他老娘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孙子饿得嗷嗷叫唤,你心里头舒坦是不是?你良心叫狗吃了!你配当师父?!你就是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老绝户!” “老绝户”三个字,她咬得又重又狠,这是她认为最能刺痛易中海这种无儿无女之人的字眼。
易中海被她这劈头盖脸、句句诛心的辱骂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时语塞。贾张氏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炮口瞬间又转向了傻柱:
“还有你!傻柱!你个没脑子的浑种!”贾张氏的手又指向傻柱的鼻子,“你个说话当放屁的白眼狼!当初是谁拍着胸脯子说,‘秦姐,你放心,有我傻柱在食堂,饿不着秦姐和棒梗!’ 啊?这话是不是从你狗嘴里吐出来的?!结果呢?!”
她猛地一指桌上那点可怜的饭菜,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鄙夷:“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天天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拎回来点刷锅水一样的剩菜汤子!里面连个油花儿都找不着!糊弄鬼呢?!你当我老婆子瞎了?!你不是三食堂的班长了吗?你不是灶上你说了算吗?就这点本事?连点像样的剩菜都捞不出来?!我看你那班长也是白当!屁用没有!就是个窝囊废!”
“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地劝架?我看你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来看我们家笑话是不是?看我们饿死你们就痛快了是不是?!滚!都给我滚出去!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们这些假惺惺、装模作样的白眼狼来管!滚滚滚!给我滚!”
贾张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嘶吼着,用尽最恶毒、最市井、最能戳人心窝子的语言,将满腔的怨愤、自私和对饥饿的恐惧,化作狂风暴雨般的辱骂,劈头盖脸地砸向眼前这两个试图劝解的人。她坐在地上,头发散乱,面目狰狞,那份泼辣与刻薄,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秦淮茹抱着小当,头垂得更低了,身体微微颤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棒梗彻底吓傻了,大气都不敢出。
易中海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白,指着贾张氏“你…你…”了半天,终究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猛地一跺脚,转身愤然离去——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用这么恶毒的话骂过,尤其是“老绝户”三个字,像刀子一样剜心。
傻柱也被骂得火冒三丈,他脾气本就火爆,哪里受过这种气?尤其是被骂“屁用没有”、“窝囊废”。他拳头攥得咯咯响,瞪着贾张氏那张扭曲的脸,咬牙切齿地回敬道:“嘿!贾老婆子!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吧?行!嫌我带回来的汤汤水水?好!从明儿起,连这汤汤水水都没有!你们就抱着那点子定量窝头都没得啃!饿死拉倒!活该!” 说完,也重重地“呸”了一声,摔门帘子跟着易中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