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四合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李成钢和妻子简宁躺在自家小屋的床上,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简宁侧过身,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快七个月了,身子愈发沉重。她想起傍晚许大茂匆匆而来又走的样子,低声问道:“钢子,晚上大茂找你啥事?看他那样子,急吼吼的,脸色也不太好。”
李成钢也侧过身,借着微光看着妻子,把许大茂为哥们儿周大球在黑市买粮食被抓,求他在安定门所打听消息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周家老娘的病和许大茂的担忧。末了叹口气:“安定门所抓的现行,这事儿扎手,规矩也严。大茂平时跟咱们处得不错,人也机灵,这事儿求到我头上,只能答应帮着侧面问问情况,心里也得有个数。”
简宁听完,沉吟片刻:“大茂这人确实挺会来事儿,跟咱们家也近。眼下他家出了这事儿,邻居一场,能帮衬打听打听也好。那个周大球听着也是让家里病号逼急了,一时糊涂。打听打听啥情况,到时候怎么处理也得有个过程,先让他家里人知道人在哪儿、啥状态,省得提心吊胆。”
“是这个理儿。”李成钢点头,“所以我琢磨着明天去找找安定门所的大罗,我战友罗超,当面唠唠。关键这不是咱们所辖区,是别的所办的案子,规矩在那儿摆着,只能找熟人先探探风,搞明白落在谁手里、大概是个什么走向。”
简宁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带着点调侃,手指轻轻点了点丈夫的胳膊:“哟,看把我家‘李大警士’难的。你一个人跑前跑后多辛苦,要不……我这个小干事替你跑一趟分局内部关系?好歹我在机关,说话可能比你一个派出所的小片警儿管用点儿呢?”她故意把“小片警儿”说得俏皮。
李成钢一听,连忙摇头,还下意识地护了下自己的腰:“别别别!我的好领导,你快歇着吧!挺着这么大个肚子,都快七个月了,分局上下楼都不方便。这点事儿哪用得着劳烦你这‘大干部’亲自出马?我先去趟安定门所,跟大罗面对面说说。实在打听不出来或者情况太棘手,我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了,再回来求你这位‘大干部’搬救兵,行不行?”他说着,语气里带着哄劝和一丝不愿意在妻子面前示弱的劲儿。
简宁被逗乐了,伸手就在李成刚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拧了一把:“哟呵,‘李大警士’现在底气足得很嘛,瞧不起我这分局小干事了?行行行,你这先锋官先去闯闯,碰了钉子可别回来哭鼻子就成!”
“嘶……轻点领导!我这老腰还要留着抓贼呢!”李成钢夸张地吸了口气,捉住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笑道:“哪敢瞧不起?这不是怕累着我的大功臣嘛!”
夫妻俩温存地笑闹了几句,便相拥着渐渐睡去。
第二天上班,李成钢心里装着事。到了所里,处理完上午的几件常规事务,眼看快到中午休息时间了。他走到所里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机旁。拿起沉甸甸的听筒,用力摇动侧面的手柄,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接通了总机,一个女接线员的声音传来:“您好,总机,要哪里?”
“同志您好,麻烦接安定门派出所。”李成钢客气地说。
“请稍等。”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和电流的嗡鸣。过了一会儿,电话似乎转接到了安定门所,但接听的并非罗超本人,那边声音嘈杂,对方让他等着去叫人。李成钢握着听筒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那边和模糊的回应,最终也没等到罗超过来接电话。
‘唉,这电话,找人真费劲。’李成钢心里嘀咕,干脆放下了听筒。电话里说话终究隔着一层,有些敏感的话不好讲透,也显得不够郑重。他主意已定,决定还是中午亲自跑一趟,当面聊更稳妥也更放心。
上午快下班了,李成钢蹬上他那辆二八大杠就直奔安定门派出所。几经周折找到战友罗超,自然少不了一番热情的寒暄和互捶肩膀。
“大罗!有日子没瞅见你了!”李成钢笑着,从洗得发白的警服上衣口袋里掏出包“大前门”烟,熟练地弹出两支,递过去一根。
罗超咧着嘴接过烟,就着李成钢划着的火柴点上:“可不是嘛,你小子现在在交道口扎根了?混得咋样?”
李成钢自己也点上烟,深吸一口,这才压低声音,拉着罗超走到院里一个背风的角落:“咳,就那样儿呗。今儿来是有个事儿想跟你打听打听。”他把周大球的情况——锅炉厂临时工,昨晚在北锣鼓巷黑市买粮的时候被抓现行的事详细说了,特别强调了家里老娘重病。“是许大茂,我们一个院的,从小玩到大关系挺铁的。他托我帮着问问,这人现在啥情况?案子落到谁手里了?大概会咋处理?家里老娘急得不行,就指望着知道个准信儿。我就是受人之托,了解了解情况,也好给人家家属回个话,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罗超听完,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凑近李成钢,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钢子,这事儿……啧,实话跟你说,你那朋友周大球,点子有点背,撞枪口上了。”
“怎么说?”李成钢心中一紧,烟停在嘴边。
“案子现在是小赵在办。”罗超用夹着烟的手,隐晦地指了指二楼某个办公室的方向,“赵军,你知道吧?去年刚分来的那个,警校中专毕业的学生官,戴个眼镜儿那个。”
李成钢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点点头,有点印象,是个看起来挺文静甚至有点腼腆的年轻人。
罗超嘬着牙花子,露出一副“这事难办”的表情:“这小赵吧,人绝对是个好人,没说的!原则性强,工作也忒认真。就是……有点那个,轴!学生气太重,书生气十足。不像咱们这些部队滚出来的大老粗,懂得些人情世故、变通之道,知道事情有时候得分个轻重缓急、情有可原。他那个……认死理儿!认准了规章条文,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章办事。不好说话,忒不好通融!”罗超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明显的歉意拍了拍李成钢的肩膀,“钢子,这事儿要是落别人手里,比如老张或者老王,或许还能打打擦边球,透点风,递个话儿。落他手里……我这个战友,还真有点臊得慌,可能帮不上多大忙了。他那张嘴,跟上了锁似的,公事公办,油盐不进!找他打听?我看悬乎!”
李成钢听完,心彻底沉了下去。战友这话再明白不过——这案子经手人是个“铁面包公”,想走点人情打听甚至求情,门儿都没有!他脸上没表现出太多失望,反而理解地用力拍了拍罗超的胳膊:“嗨,老罗!瞧你说的!啥臊不臊的!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受人之托来问问,了解一下情况。该咋办咋办,咱不能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心意我领了!谢了啊老罗!回头得空了,叫上老牛他们几个,咱哥几个好好喝一顿,我请!”
“一定一定!说定了啊!”罗超连忙应着,脸上也松快了些。
李成钢又跟他扯了两句闲篇,便告辞离开了安定门所。
站在安定门派出所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战友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学生官”、“轴”、“油盐不进”……这些词像石头一样堵在胸口。看来通过正常的人情脉络去打听甚至说情这条路,基本上是彻底堵死了。许大茂那边还眼巴巴等着回信儿,周家老娘还躺在炕上等着救命的药钱……李成钢眉头锁得死死的,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在原地踱了两步,看着自行车把手上锃亮的铃铛,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蹬上车子,没有直接回交道口,而是用力一蹬,拐向了分局机关的方向。虽然有点打自己昨晚的脸,但眼下,似乎也只有那条“捷径”还有点希望了。
到了分局,李成钢熟门熟路地找到简宁的办公室。简宁正扶着腰,略显笨拙地在桌前整理一摞文件,看到丈夫这个点过来,还一脸凝重,有些意外:“成钢?你怎么跑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李成钢赶紧上前把妻子扶稳,让她在椅子上坐好,自己也拉了把椅子紧挨着坐下,把刚才去找罗超以及那个“油盐不进”的评价详细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个“轴”学生官赵军。“……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老罗那边暗示了,小赵这人特别认死理,眼里不揉沙子,按规章办事,一点变通的可能都没有。这事儿,我这边派出所战友的路子,怕是走不通了。”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挫败。
简宁认真地听着,眉头也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她没有丝毫嘲笑丈夫昨晚“夸下海口”的意思,反而陷入了思考。片刻后,她抬眼看向丈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决断:“明白了。看来这‘轴人’还真得绕开点。只能试试我这边的‘香火情面’了。”
“香火情面?”李成钢有些疑惑地问。简宁嘴角露出一丝职业性的、带着点人情练达的笑意,解释道:“安定门所的易指导员,你记得吧?去年他们所有几篇重要的通讯稿和年终总结,写得实在有点……嗯,不够亮眼。易指导员亲自抱着一堆材料来找我请教过思路,后来我也帮着梳理、润色甚至重写了几处关键部分,最后赶在截止日期前交上去。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所那年的材料在分局评比里还拿了个表扬!易指导员后来见着我,那客气劲儿就别提了,一直说欠我个人情。这点小情分总还是有的吧?”
她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走到自己办公室那部同样需要转接的手摇电话旁:“我这就给安定门所的易指导员挂个电话。就用分局宣传口同事的身份,请他侧面了解一下周大球这个案子的基本情况和可能的处理方向。我就跟他说,是涉案人家属托关系托到分局这边了,家属急得要命,就想知道个大概情况,心里好有个准备。咱们绝不干预办案,就问个基本信息,探探口风。指导员说话的分量和方式,总比咱们直接去找那个‘轴’办案民警要合适得多,也管用得多吧?”
李成钢看着妻子挺着孕肚,却动作麻利地拿起听筒,开始摇动手柄,心里那块大石头顿时松动了些,涌上一股暖流,同时又混杂着心疼和对电话能否顺利打通的忐忑。
“喂?总机吗?麻烦您转接安定门派出所,找易指导员。对,我是分局宣传科的简宁。”简宁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李成钢屏息等待着,听着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的应答和转接的咔哒声、电流声。
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简宁脸上的笑容温和而恰到好处:“喂?易指导员吗?您好您好!我是分局宣传科的小简,简宁!哎,对,打扰您了……是这样的,有这么一个事儿,想请您帮个忙,侧面了解一下情况……”简宁将周大球的事情,家属的急切心情,以及只求了解基本情况和处理方向(绝无干预办案之意)的请求,用清晰、得体、又不失分寸的话语表达了出来。
李成钢听不清电话那头易指导员的具体回应,只看到妻子时而倾听,时而点头,偶尔说两句“是,是,理解,理解”“真是太麻烦您了”“家属确实急得不行,就想知道个信儿”之类的话。她的神情专注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沟通技巧,手指偶尔在电话线缠绕一下又松开。
终于,简宁脸上露出了放松些的笑容:“好的好的,太感谢您了易指导员!我明白,就是了解个大概情况,让家属心里有个底就行。麻烦您了!……哎,好嘞!没问题!回头您来分局开会,有空咱再聊!谢谢谢谢!再见!”
她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放下听筒。
“怎么样?”李成钢连忙凑近问道。
简宁扶着腰坐回椅子上,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成了。易指导员很客气,说这个忙他肯定帮。他答应马上去侧面了解一下案子现在的进度和大致可能的处理意见(当然,他强调最终还是要看证据和流程),然后——”她顿了一下,看着丈夫,“他说……找时间给我回电话。”
李成钢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焦急:“回电话?那得等到啥时候?”
“急什么?”简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人家指导员也得去查问情况吧?总得有个过程。放心吧,易指导员说话办事靠谱,既然答应去打听了,肯定会给回音的。他一定会打回来的。”她故意用了李成钢昨晚的语气,眼神里满是揶揄,“再说了,‘李大警士’,你这面子金贵,不肯轻易求人,我这‘分局小干事’豁出脸皮刷的人情,人家指导员总得给几分薄面,对吧?”
李成钢被说得老脸一热,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但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咳……辛苦你了领导……我那不是……心疼你嘛……”
“行啦,别嘴硬了。”简宁笑着摆摆手,扶着桌子站起来,“现在,陪你家领导下去吃饭!跑这一趟,我这肚子里的小家伙都提意见了,饿得慌。咱们先去食堂,安安心心等易指导员的电话。”
看着妻子挺着孕肚,步伐虽慢却异常沉稳地向外走去,李成钢赶紧跟上搀扶。虽然还要等待一个未知的回电,但易指导员答应了解情况并亲自回电这个承诺本身,已经比之前无门而入的局面好了太多。这纷繁复杂的人情世故里,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就得换个门径。自家这位“大干部”夫人,一个电话就能撬动关键节点,关键时刻还真是……指!望!得!上,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