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到帝景别墅的第一天傍晚,陆星野就不请自来,熟门熟路地按响了门铃。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大衣,脖子上随意搭着条burberry格纹围巾。
手里还拎着几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滋补品,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一进门就给了贺家老太太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太姥姥!可想死我了!回国后一直瞎忙,都没来得及去看您,您可别生我气!”
他嘴甜得像抹了蜜,哄得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
贺家老太太被他逗得合不拢嘴,拍着他的背,仔细端详着他:
“哎哟,是我们星野啊!快让太姥姥好好看看……”
“啧啧,真是越长越俊俏了,这模样,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太姥姥,您就别打趣我了。”
陆星野笑嘻嘻地扶着老太太在客厅沙发坐下,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正在一旁插花的苏雪晚。
寒暄过后,陆星野极其自然地将长腿一伸,像个回到自己地盘的大猫一样,慵懒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太好了,你们搬来这儿住!那我以后下班可算有地方蹭饭了!一个人回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实在太没劲了。”
正在看文件的贺昀初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你那些狐朋狗友能凑好几桌麻将,夜生活丰富得能写出本书,还会无聊?”
“舅舅,这您就不懂了!”
陆星野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那都是酒肉朋友,逢场作戏!我这是内心空虚,精神寂寞!”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啊!哪像舅舅您,美人在怀,温香软玉,自然是体会不到我们这种单身人士的凄苦。”
贺昀初终于从文件上抬起眼,瞥了他一眼,语气慢条斯理,却带着一击致命的精准:
“我之前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也是时候收收心,成个家了。”
“找个厉害点的人好好管管你,也许就能安下你这颗野惯了的心。”
陆星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扯出一个更夸张的弧度,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宣告: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哪能随便找个人就凑合呢?您说是吧,太姥姥?”
一直笑眯眯听着他们斗嘴的贺家老太太立刻抓住了重点,眼睛都亮了,拉住陆星野的手急切地问:
“星野,听你这话……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是哪家的姑娘?快带来给太姥姥瞧瞧!太姥姥帮你把把关!”
陆星野眼神几不可察地飘忽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笑容里染上一丝难得的窘迫和苦涩:
“太姥姥……您就别瞎猜了。人家……人家还不一定喜欢我呢。”
“傻孩子!”
老太太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你不主动去追,不去表明心意,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喜欢你?”
“我们星野这么优秀,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告诉太姥姥,是谁?太姥姥给你撑腰!”
陆星野只是笑着摇头,拿起一个橘子熟练地剥开,递到老太太手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太姥姥,您吃橘子,可甜了。我的事啊,您就别操心啦!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向了那个安静插花的身影。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周遭的谈笑都与她无关。
“小舅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你脚伤好些了吗?”
苏雪晚闻言停下修剪花枝的手,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很多了,谢谢关心。你舅舅把我照顾得很好,我现在已经差不多能行动自如了。”
为了证明似的,她放下剪刀,向前稳稳地走了几步。
陆星野看着她确实利落的脚步,唇角弯了弯,那笑容里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就好。下次……我再陪你玩跳舞机,我保证寸步不离,绝不会再让你扭伤了。”
这话音刚落,一直笑眯眯听着他们对话的太姥姥立刻抓住了“把柄”,故作严肃地用食指虚点了点陆星野:
“哦——!原来是你这个调皮小子,没看好我的宝贝孙媳妇,才让她把脚给扭了!该打!”
老太太的话让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陆星野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苏雪晚也微微红了脸,下意识地看向贺昀初。
就在这时,云姨恰到好处地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老太太,先生,太太,表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移步餐厅吧。”
这声招呼如同解围令,几人纷纷起身走向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贺昀初自然地拉开了主位右手边的椅子,让奶奶先坐下。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才优雅落座。
贺昀初随后走到主位坐下,苏雪晚则乖巧地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
陆星野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最终选择隔着一个空位,坐在了苏雪晚的斜对面。
用餐伊始,那微妙的氛围似乎又悄然蔓延开来。
贺昀初细致地剔掉一块清蒸鱼的刺,无比自然地将鲜嫩的鱼肉夹到苏雪晚碗里,声音低沉温柔:
“多吃点鱼。”
几乎是在同时,陆星野也用公筷夹起一只油焖大虾,放到了苏雪晚面前的碟子里,语气努力显得轻松自然:
“小舅妈,尝尝这个虾,云姨的拿手菜,味道很不错的。”
两双筷子几乎同时落在了苏雪晚面前。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苏雪晚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的两份菜,一时有些无措。
贺昀初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斜对面的陆星野,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陆星野则保持着夹菜后的姿势,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老太太的目光在几个年轻人之间转了转,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心下暗忖:孙媳妇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果然招人疼,连星野这个平时跳脱的孩子都愿意亲近她。看来星野也是长大了,知道照顾人了。
苏雪晚感受到这无声的暗流,连忙低下头,小声说了句:
“谢谢……你们也吃,不用总是顾着我。”
这顿晚餐,就在这样一种表面和谐、底下却暗流微涌的诡异气氛中继续进行着。
饭后,陆星野因公司有急事,匆匆告辞便驱车离去。
老太太握着苏雪晚的手,慈爱地拍了拍,又对贺昀初使了个眼色:
“行了,你们小两口别陪着我这个老太太在这儿耗着了。出去散散步,消消食……然后……”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温和笑容,“早点回房休息。”
贺昀初会意,细心替苏雪晚裹紧厚厚的羊绒围巾,确认她穿得足够暖和,才揽着她的肩,走出温暖的别墅。
隆冬的夜晚,湖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凌,在清冷月色下泛着幽微的光。
岸边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室外寒意凛冽,尤其是湖边,风仿佛能穿透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
苏雪晚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贺昀初将她搂得更紧,试图用身体为她挡住一些风寒。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声和他们踩在冻得坚硬的路面上的脚步声。
走了一小段,贺昀初忽然停下脚步。
他松开她,毫不犹豫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宽阔的背脊展露在她眼前。
“上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容置疑,“我背你。”
苏雪晚愣了一下,脸颊微热,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偶尔经过的别墅区住户或巡逻的保安,小声拒绝:
“不用了……我自己慢慢走可以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有什么?”
贺昀初没有起身,侧过头看她,昏黄的光线下,他眼底含着笑和纵容:
“贺太太,给个面子?嗯?”
他坚持的姿态让她心里泛起暖意,最终妥协,小心翼翼地伏上他温暖而坚实的后背。
贺昀初轻松地站起身,稳稳地托住她,一步步沿着湖畔小路继续前行。
他的体温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递过来,驱散了周遭的严寒。
苏雪晚将发凉的脸颊轻轻贴在他的颈窝,能感受到他脉搏平稳的跳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将她紧紧包裹。
沉默地走了一段,贺昀初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
“雪晚。”
“嗯?”她懒懒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伏在他背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周围只剩下风声掠过枯枝的呜咽。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久到贺昀初以为她不会回答。
他正想开口转移话题,却听到她极轻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想过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又不敢想。”
贺昀初脚步放缓,静静地听着。
“想,是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亲口问一问,我……是不是被刻意抛弃的那一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埋藏已久的脆弱,
“可又不想……是因为我怕答案真的是那样。”
“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好。我有你,有爸妈,有哥哥……”
“我害怕去寻找答案,反而会打乱现在的生活……”
贺昀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细密的疼。
他将她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稳。
“雪晚,”他的声音无比郑重,“看着我。”
苏雪晚微微抬起头。
贺昀初侧过脸,目光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深邃:
“我是不是你值得信赖的人?”
“是。”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那你记住,”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和未来,都不一样了。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最亲密的人,是你的家人。”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寻找与否,我都会陪着你。你永远不会再是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放缓,带着无尽的温柔:
“所以,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我说。有任何事情,我都替你分担。”
苏雪晚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仿佛那里是她唯一且永恒的避风港。
贺昀初感受到颈间传来些许温热的湿意。
“外面太冷了,”
他侧过头,声音低沉而温柔,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我们早点回去。等下我给你弄点热水,好好泡个脚,驱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