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襄阳地界,周不言并未选择最便捷的官道,而是依据七长老提供的地图与自身对地气的感应,时而翻山越岭,时而沿江而行。一方面是为避开可能的眼线与麻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真切地体察这中原大地的山川地貌、灵机流转,印证自身所学,尤其是那本邪典册子上提到的可能与龙脉相关的节点。
他一路行来,但见村落城镇,大多民生还算安稳,田间稼穑有序,显是承平已久。然而,他敏锐的灵觉却时常能捕捉到一些潜藏的异样——某些水域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与惰性;某些古老的树林深处,残留着并非本土精怪的邪异印记;甚至在一些繁华市镇,人群中偶尔会掠过一两个气息阴冷、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虽一闪而逝,却让他心生警惕。
九菊一派的渗透,果然如暗疮般,遍布这锦绣河山之下。
旬日之后,他已行至豫州地界,距离汴梁不过数日路程。这一日,他沿着一条名为“白河”的支流行走,此河最终将汇入汴梁附近的蔡河。时近黄昏,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金红,波光粼粼,两岸垂柳依依,本是一派祥和景象。
然而,周不言却渐渐放缓了脚步。他眉头微蹙,望向河面。在他的感知中,这白河的“水气”有些异常,并非之前遇到的被邪力直接污染的那种腥煞,而是一种……沉滞中带着一丝躁动,仿佛平静水面下隐藏着某种即将沸腾的力量,与周围相对平和的地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地水脉,似乎被人为扰动过?”他心中起疑,循着那丝不协调的感应,向着上游方向走去。
行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渡口,因已近傍晚,渡船停泊在岸,船夫也不知所踪,只有一座小小的河神庙孤零零地立在渡口旁。庙宇看起来有些破旧,香火似乎也不甚旺盛。
而就在那河神庙前的空地上,此刻却围着一群人,大多是附近的村民,男女老少皆有,他们面带忧色,正围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头戴混元巾的年轻道士。
那道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眼神明亮,此刻正手持罗盘,对着白河方向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测算着什么。他身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包袱,里面露出符纸、朱砂等物。
“……诸位乡亲莫慌,贫道观此河水气沉滞,隐有躁动,乃地脉微澜之象,并非妖邪作祟。待贫道绘制几道‘安澜符’置于河岸,再颂念《太上洞渊辞水神咒》,当可安抚水气,保此地风调雨顺。”那年轻道士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
村民们闻言,纷纷松了口气,露出感激之色,有人已经开始准备香火钱。
周不言站在人群外围,静静观察。这年轻道士身上散发出的道门气息纯正平和,确是玄门正统,修为大约在筑基中期左右,不算很高,但根基扎实。他所说的“地脉微澜”,与周不言的感知大致相符,但其提出的解决之法——仅靠安澜符与水神咒,恐怕只能治标,难以触及根本。这白河水气的异常,其根源似乎更深。
就在这时,那年轻道士似乎完成了测算,收起罗盘,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恰好与周不言投来的视线对上。
道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显然看出了周不言并非普通路人,那内敛的气息、沉静的气度,尤其是背后那以布条包裹却依旧隐隐透出清冽之意的长剑,都显示出来者不凡。
他对着周不言的方向,单手竖掌,施了一个道礼,嘴角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算是打过招呼。
周不言也微微颔首回礼。
待到道士为村民绘制完符箓,又朗声颂念完一篇韵律古朴的咒文后(周不言听出那确是正统的安抚水灵之咒),村民们千恩万谢地散去。那年轻道士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向着周不言走了过来。
“福生无量天尊。”道士再次行礼,语气带着几分好奇与试探,“贫道龙门派弟子,道号清尘,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观道友气宇非凡,似也是我道门中人?”
龙门派?周不言心中微动。这是中原地区一个源远流长的道门支派,虽不及龙虎山、茅山等名声显赫,但传承亦是不凡,尤其注重内丹修炼与积功累行。没想到在此地遇见。
“散修周不言,见过清尘道友。”周不言还了一礼,并未透露太多根脚。
“周道友有礼。”清尘笑道,显得颇为健谈,“道友也是为此地水气异常而来?”
周不言不置可否,反问道:“清尘道友认为,此地水气异常,根源何在?”
清尘见周不言气度沉凝,问话切中要害,知非寻常散修,神色也郑重了几分:“不瞒周道友,贫道云游至此,发现这白河水气沉滞躁动,初时也以为是寻常地脉波动或水族作怪。但仔细探查后,发现其根源似乎并非来自水族,也非天然地变,倒像是……下游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整个水系的流通与气机。”他指了指汴梁方向,“越是靠近下游,这种感觉越是明显。”
周不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清尘道士修为虽不算顶尖,但观察入微,直觉敏锐。“道友所言,与我所感略同。却不知下游有何物,能影响至此?”
清尘摇了摇头,面露困惑:“这正是贫道疑惑之处。贫道本欲顺流而下前往汴梁,见此异状便多停留了几日探查,却始终未能找到确切源头。只知与水脉、地气相关,非寻常鬼魅妖邪。方才安抚村民,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看向周不言,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周道友见识不凡,不知可有高见?若道友也要前往汴梁,你我或可同行,一路之上也好互相印证,探查此事根源?”
周不言看着清尘清澈而真诚的眼神,略一沉吟。他初入中原,对汴梁形势一无所知,若能有一个熟悉当地情况、且出身正道门派的引路人,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这清尘心思细腻,品行看来也端正,是个不错的同行者。
“也好。”周不言点头应允,“我对汴梁亦不熟悉,有劳清尘道友指引了。”
清尘见周不言答应,顿时喜形于色:“太好了!有周道友同行,定能查明此事!此地离汴梁已不远,我们明日一早出发,沿河而下,如何?”
“可。”
是夜,两人便在渡口的河神庙廊下暂歇。清尘很是健谈,与周不言交流了不少中原道门的情况、汴梁的风土人情以及一些最近的奇闻异事。周不言大多静静聆听,偶尔发问,心中对即将抵达的汴梁城,以及那隐藏在水脉异常背后的谜团,有了更多的期待与警惕。
星光洒落白河,波光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两名道人的相遇,似乎预示着,汴梁那潭深水,即将被投入一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