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
窗扉微开,夜风带着京城特有的喧嚣与浮躁涌入,却吹不散房间内逐渐凝聚的凝重。
楚晏负手立于窗前,看似在欣赏帝都夜景,实则星辰般的眼眸深处,无数信息正如同流光般飞速划过、推演。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铁戒指,试图捕捉其中更深层的奥秘,以及与蓝色羽毛之间那玄之又玄的共鸣。
阿凝静立一旁,擦拭飞刀的动作早已停下,面纱之上的眉眼微微蹙起,一种武者特有的、对危险临近的直觉让她心神不宁。
石头趴在另一扇窗边,看着楼下夜市熙攘,小脸上却没了往日的兴奋,反而有些不安地频频回头看向楚晏。
突然!
夜空中,极远的天际,一朵极其暗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烟花,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湮灭。
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但一直保持警惕的阿凝和感知超常的楚晏,几乎同时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
“公子!”阿凝瞬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黑风山方向!白驼山庄的紧急求援信号!而且是……最高等级的血色预警!”
楚晏摩挲戒指的手指猛地顿住,霍然转身,眼中星芒骤亮:“血色预警?!”
白驼山庄的预警信号分三级,血色最高,代表遭遇无法抵抗的毁灭性危机,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他安排赵坤等人伪装劫匪,实力配置足以应对楚家影卫甚至预料中的一些小变故,怎么可能发出血色预警?!除非……
有远超预期的、绝对碾压性的力量介入!
计划出了巨大纰漏!
楚晏的心脏猛地一沉,所有推演瞬间被打乱!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攀升而上!
几乎就在同时!
咚咚咚!
客栈楼下传来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和呵斥声,打破了夜的平静!
“京兆府办案!开门!”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得妄动!”
大批官差杂乱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瞬间包围了客栈!火把的光芒将窗外映得通明!
“公子!是京兆府的人!很多!”石头吓得小脸煞白,惊慌地看向楚晏。
阿凝身影一闪,已无声无息地贴近门缝,指尖夹住了数枚柳叶飞刀,眼神冰冷如霜:“带队的是那个王捕头,但后面跟着几个气息晦涩的,像是宫里出来的硬茬子。来者不善。”
京兆府?在这个时间点,如此兴师动众地包围客栈?
楚晏眼中寒光暴涨!这不是巧合!
黑风山突发惊变,京兆府就立刻精准地找上门来?这分明是有人要将黑风山的变故,直接扣到他的头上!甚至可能……是想趁乱将他这个“源头”直接摁死!
好快的反应!好狠辣的手段!
对方不仅看破了他的局,更是将计就计,反过来布下了一个更凶险的杀局!
是谁?是那道窥视宗祠的冰冷目光的主人?还是京城中其他一直潜伏的对手?
瞬息之间,楚晏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不能被困在这里!必须立刻弄清楚黑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坤等人是生是死?贡品又如何了?
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被京兆府抓住!一旦落入对方手中,黑的白的就全由对方说了算!到时候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甚至会连累母亲和妹妹!
“阿凝,”楚晏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瞬间做出了决断,“带你从后窗走,去我们约定的第三个备用地点等我。石头,你留下,他们目标是我,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你随机应变。”
“公子!”阿凝猛地回头,清冷的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反对和担忧,“我与你一起!”
“这是命令!”楚晏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跟着我反而目标太大。放心,我能脱身。记住,若我明日午时未至,立刻带着我母亲和妹妹离开京城,去北漠找苏星河!”
他飞快地将那枚铁戒指和一片净世白玉莲花瓣塞入阿凝手中:“戒指藏好,花瓣危急时再用。”
楼下,官差已经开始粗暴地挨个房间敲门查问,脚步声正快速逼近三楼!
“走!”楚晏低喝一声,猛地一掌拍向窗户,木制窗棂瞬间炸裂!
巨大的声响立刻吸引了楼下所有官差的注意!
“楼上!快!嫌犯要跑!”王捕头的怒吼声传来。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阿凝深深看了楚晏一眼,不再犹豫,身影如同轻烟般从后窗掠出,瞬间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楚晏则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向房门!
他不是要逃跑,而是要……主动迎上去!
就在他拉开房门的瞬间,几名如狼似虎的官差正好冲到门口,为首的正是那王捕头!
“楚晏!你涉嫌勾结匪类,劫掠贡品,阴谋作乱!还不束手就擒!”王捕头看到楚晏,眼中闪过厉色,拔刀厉喝,身后官差也纷纷拔出兵器,杀气腾腾!
楚晏目光扫过他们,却并未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越过他们,落在了楼梯口阴影处那几个气息晦涩、穿着普通衙役服饰、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身上。
暗卫!果然是宫里的人!
“王捕头好大的威风。”楚晏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慵懒和嘲讽,“说我勾结匪类?证据呢?就凭你们红口白牙一张嘴?京兆府办案,何时变得如此儿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气势骤然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并非灵力的直接压迫,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仿佛星辰运转、天地倾覆般的恐怖威压!
首当其冲的王捕头和几名官差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山当头压下,连思维都瞬间凝固,手中的刀几乎要握不住,脸上露出骇然欲绝的神色!
就连楼梯口那几名暗卫,也是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如临大敌!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甚至让他们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气息!
这小子……绝不是资料上说的那么简单!
“你……你想抗法?!”王捕头强忍着心悸,色厉内荏地吼道,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抗法?”楚晏笑容不变,又向前一步,威压更盛,“楚某乃守法行商,何来抗法一说?倒是王捕头你,无凭无据,深夜带人强闯民舍,惊吓客人,这又是哪门子的王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三楼走廊,甚至传到了楼下,引得其他房间胆大的客人偷偷开门窥视。
王捕头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他确实没有拿到实质性的铁证,此次行动更多是来自上面的压力和那突如其来的“线报”。
“有没有证据,回了衙门自然清楚!拿下他!”王捕头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同时向身后那几名暗卫使了个眼色。
几名官差硬着头皮上前,那几名暗卫也无声无息地向前逼近,封死了楚晏所有退路!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滚雷般从客栈楼下炸响!
紧接着,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凝练、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灵压席卷而来,瞬间冲散了楚晏散发出的星辰威压!
蹬蹬蹬!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乎瞬息间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来人穿着一身紫色麒麟官袍,面容清癯,目光如电,不怒自威!正是当朝宰相,宇文拓的心腹,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李纲!
他的出现,让所有官差,包括那几名暗卫,都脸色一变,纷纷躬身行礼:“参见李尚书!”
王捕头更是吓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李……李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李纲根本不理他,锐利如刀的目光直接落在楚晏身上,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沉声道:“深夜喧嚣,成何体统!王莽,谁给你的胆子,无凭无据就来拿人?!”
王捕头噗通一声跪下:“卑职……卑职接到线报……”
“线报?”李尚书冷哼一声,“你的线报,比陛下的旨意还大吗?”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颤!
李纲不再看他,转而面向楚晏,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楚公子,受惊了。老夫李纲,奉丞相之命,请公子过府一叙。”
丞相?宇文拓?
楚晏心中猛地一动!宰相府的人,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了?而且看似……是来解围的?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这李纲,是更大的黄雀?还是……另有所图?
楚晏心思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原来是李尚书。不知丞相大人召见,所为何事?在下只是一介商贾,恐怕……”
“公子不必过谦。”李纲打断他,意味深长地道,“丞相只是想与公子聊聊……北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一些或许公子会感兴趣的‘生意’。”
他特意加重了“生意”二字,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楚晏。
楚晏瞬间明白了。宇文拓这只老狐狸,恐怕早已洞察了某些东西,甚至可能一直就在暗中观察!此刻出面,既是解围,也是……摘桃子!想将他这股“意外”的力量,纳入麾下,或者至少,抢先一步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前有京兆府和暗卫围堵,后有宰相府“邀请”。
这局面,看似多了选择,实则更加凶险莫测!
答应宰相,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答应,立刻就要面对京兆府和暗卫的缉拿。
楚晏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权衡。
而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客栈门口猛然停住!
一个穿着楚家管事服饰的人连滚爬爬地冲进客栈,看到楼上的情形,尤其是看到楚晏,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带着哭腔大喊:
“晏公子!晏公子!救命啊!家主……家主请您立刻回府!出大事了!三长老……三长老他们……在黑风山……全军覆没了!”
轰!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楚家影卫……全军覆没?!
楚晏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